2008年12月26日星期五

一个普通北京人:杨福生(一)


2008-12-27 09:01:09)[编辑][删除]标签:老北京 北京人 杨福生 杂谈 分类:民生
一个普通北京人:杨福生(一)

第一次见到杨福生,是因为参加老虎庙发起的救助流民的活动。杨先生捐了四床棉被,一条毯子,一块新的毛巾被,还有一个暖风机。

那天和老虎庙、刘浚、章女士一起到他家收取捐助物品的时候,杨父张张罗罗的样子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我有点不明白,他怎么能够、怎么能够做到?不管怎样,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一个活泼泼的儿子没有了,而且是这样一种情况!不管是他杀了人还是人杀了他,对一个普通老百姓来说,这就是塌天大祸啊!但凡是略有生活经验的人,不用想都会知道有些什么在等着他。而他竟然还能想到流落街头的流民?!

看着他朴实、又很明大义的样子,我内心又是感动,又是奇怪。于是与他联系,说想见见面,聊一聊。他很痛快的答应了。

今天,终于坐下来,和这位一夜之间从默默无闻到轰动天下的父亲面对面了。

杨先生属于那种很健谈的老北京人,甚至显得比我还从容一些。几乎不用我提问,就娓娓道来。……



那天是两个记者告诉我的,问我知不知道儿子出事了?我说不知道啊,他说你儿子在上海杀了人了,而且还是警察。什么情况呢?听说当场就死了五个。

我大脑一片空白,跌坐在地!以前老听人说“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是一种什么状态,这回才知道了,什么叫“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我不相信你们记者,你有什么根据呢?

你可以回去上网查查,上新华网,上面有。

就往回走,跌跌撞撞,不知当时是怎么走回家的。裤子是湿的,不知在哪坐的水。

回到家,楞了会儿神儿,上网一看,证实了消息是真的。这时候有晚上十一点多了吧,我把我们院儿里的街坊邻居都叫起来了,得跟大家通报一声啊。在这个院里住了五十多年了,老街坊们都不错,家里出了这么件大事,得让大家知道啊。就把大家叫在这屋里,我把情况说了一下,大家都感觉太突然了。

这院儿里的街坊都对我挺好的。我们都处了几十年了,我还是这院儿的院长呢。我们这院儿里还有一户清真的,回民,我们常上他家吃羊肉去。

……

我想起来了,不管是那天来杨家收捐助物品还是今天来杨家探访,在院儿里院儿外都没有遇到想象中那窥探的眼睛、显出鄙夷神情的倭瓜脸。只觉得这是一个静谧的、祥和的小院儿,太阳晒进静静的小院儿,暖暖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份恬静的平平常常的生活气息。

我看着杨福生,看着这个静谧的洒满阳光的小院儿,不知为什么,想到了老舍笔下的老北京,老北京的老胡同,胡同里的小人物。这些小人物,不管世道怎么变,他们之间的那一份浓浓的亲情,绵延不绝……正是因为有了这一份浓浓的亲情,街坊邻里们才能相互帮扶着度过一个个不容易的岁月。

正是因为有了街坊邻里间的亲情的呵护,杨先生才能在那么大的打击之后还有力量惦记着流浪在“首善之区”的流民,才能在大祸之后还能够有能力给他人递送温暖。

哦!我的老北京,我的老北京人,我的民间的暖暖温情!

2008年12月25日星期四

陈行之小说:值得注目的文学现象


(2008-12-25 18:55:11)[编辑][删除]标签:文学 小说 陈行之 分类:文学
陈行之小说:值得注目的文学现象






王荔蕻





1



我的大学专业是中文,虽然后来从事的职业与文学无关,生活也早已磨砺掉我青年时代的浪漫情怀,但是对文学仍然怀有一份难以割舍的眷恋,一直订阅一份文学期刊(虽然到后来只是翻一翻目录);有时受评论界、媒体大肆鼓吹的影响也会去买一些大部头小说来读,然而得到的每每是失望甚至于厌恶,以前很喜欢的作家似乎也江郎才尽,再也拿不出震撼人心的作品了。面对着满书架文学垃圾,真有一种哭笑不得之感。从热闹非凡的文学舞台看过去,我听到的是一些不再负载作家良知的作家自娱自乐式的喧嚷,看到的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具有启蒙意义的中国文学的苍白尸身。

突然遇到了陈行之。

我是从“天益网”知道陈行之的。老实说,他的文章给了我极大心灵冲击和强烈的精神震撼,这个我并不熟知的作家思想之深刻,文笔之犀利让我感到惊讶,对他充满了敬重与钦佩:当全社会都弥漫谎言时候,他戳破了谎言,指出了什么才是真理;他像一个无所畏惧的战士,在这个精神沉沦的世界中坚守着自己的灵魂高地;他以一个思想者巨大的勇气,竭尽全力呼吁着真善美,无情地鞭挞着假恶丑;他就像一个超越时代的智者,为我们指点着历史的、现实的和未来的迷津……他把我带入到了一个超凡入圣的境地,似乎平庸的生活不再平庸,所有丧失意义的存在都获得了意义。

我大概统计了一下,陈行之单是发表在“天益网·陈行之专栏”上的随笔文章就达140余篇,百万字之多,这又令人极为赞叹,我简直难以想象一个人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能量,一个人怎么能够包容如此丰富的哲学、社会学、历史学、文学乃至于心理学知识!这样一个令人赞佩的随笔作者,居然还是一位被陈忠实称之为“当代中国最优秀小说家”之一的人,这就不能不引起我的好奇,不能不关注陈行之的小说。

说实在的,在阅读他的长篇小说《危险的移动》(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和《当青春成为往事》(作家出版社,2007年版)之前,脑子里是带着些怀疑的:一个如此具有丰富的理性哲思的人,在文学殿堂里能够做一些什么呢?他能够做到多好呢?

读罢这两部长篇小说,我再次为陈行之所折服——我甚至认为相对于长篇小说显示出来的思想艺术功力,他的随笔反倒不应当被置放到我所欣赏钦佩的那个位置,真正值得注意的是这个人令人赞叹的结构和创作长篇小说的能力。读这两部作品,就像是畅饮了一杯馥郁浓香的烈酒,让人如醉如痴。我可以断言,至少在最近十几年以来,还很少有长篇小说达到这两部作品的思想和艺术水准,我甚至极端地认为它没有任何杂质,每一句话都不可删改。

什么是文学?

这才是真正的文学!

我们太需要这样的文学了!



2



《危险的移动》以社会人生为大背景,“选取处于纯官场边缘的一个‘单位’下笔,深入到人物的心灵深处,从‘脚趾’上把握和触摸到了心脏搏动的脉象。”这本书“几乎没有涉及赤裸裸的权钱交易,也没有肮脏的权色交易,他描述和展现的只是权力网里人与人极其微妙的所谓‘关系’,处在这张网各个位置上的角色,在承上在启下在平行的关系里纵横捭阖的技巧,或者说一种别具特色的生存智慧。”(陈忠实:《难以化解的灼痛——读陈行之长篇小说新作< 危险的移动>》)

我赞同陈忠实在为这本书写的序言中对陈行之的高度评价:“陈行之以敏锐的眼力,把隐蔽在这一过程里的曲里拐弯的运行轨迹展示得惟妙惟肖;他以非凡的思想穿透力,把隐藏在其中的心灵污秽人格龌龊,解析得如丝如缕。……《危险的移动》无疑是把握住了生活发展到今天的脉象的作品。陈行之呈现给我们的令人灼痛的“危险”,自然在于引起社会的审视;处在这种“危险”中而不自觉或者麻木,又是更深一层的“危险”。这里,我又感知到作家陈行之面对生活面对民族未来的强烈的责任心,由此而理解作家保持思维的敏锐性和思想穿透力的原动力。这是作家应当获得社会和读者尊重的根本原因之一。”

现在,真正具有陈忠实所说的“思维的敏锐性和思想穿透力”的作家犹如凤毛麟角,从这个意义上说,《危险的移动》更加显得珍贵,它是陈行之对社会人生深切理解的智慧结晶。我们从陈行之撰写的《中国单位制度的极权主义特性》一文中可以看出他的痛苦思索:陈行之在考察单位制度广泛存在的“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的现状时指出:“这种状态的实质就是权力对人的精神世界的扭曲或者压抑——单位系统是按照这个系统最高领导人好恶决定人或者事是与非的森严的价值系统,它不为任何社会正义原则所影响和左右,‘朕’即国家,‘朕’即天下,‘朕’即一切价值的尺度,倘若在这个过程中你被认为‘行’,那么即使你不行也行,你将春风得意,获得职位或者特殊的精神待遇;倘若因为某种连你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原因得罪了‘家长’,家长认为你不行,即使你行也不行,不能被任用,不能被尊重,你就将成为一个被强力销蚀的人物,最终演变为零。”于是,社会导引出了这样一种令人心痛的结果:“一种是由于被不正义欺凌而变得正义,就像张志新那样,就像蒋爱珍那样,就像某些没有什么正义信念却暴徒式地选择用自制炸药包与单位领导同归于尽的人那样;还有一种——这也是绝大部分人选择的结果——在无法反抗的强力面前,为了获得活下去的条件,出于‘趋利避害’的人类本性,想方设法让自己成为一个被认为‘行’的人,这意味这个人在道义上、精神上要做出巨大妥协,精神将被扭曲,道德将要滑落……所谓的‘小人’,所谓的逢迎拍马阿谀奉承实在不是因为这些人天性残缺或者说这里面有什么乐趣,这只是他们‘觅食’讨生活的手段而已,于是,对于所有人来说,生活的光亮就熄灭了,这就是人们经常感叹世风日下道德沉沦的根本原因。”

所有这些情形,陈行之都在《危险的移动》里做了形象、微观的描绘,我们从人物每一次的位置移动中真切地看到了推动事物发展的暗涌潜流,看到了每一个“单位人”痛苦的人性挣扎,心灵的剧烈震颤。陈行之把“在有病的肌体上,每一个细胞都感到疼痛”的状态描写得惊心动魄。

陈行之用解剖刀一般的犀利笔锋,剖析了权力状态下的微观生活,描绘出了特殊历史阶段的真实景况,塑造了许许多多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危险的移动》具有伟大作品的潜质,它安宁而深沉,没有轻浮的情节铺排,所有的笔力都落在了人性深处,折射着社会的影像,圆满地完成了作家赋予自己的使命:“在现行体制下,人事变动每天都在发生,推而广之,人在生活中位置的变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本书描写的是不在其中的人很少了解的内情。这里所说的内情,一方面是导致人事变动的内在因素——权力资源分配者依据潜规则分配权力时的利益谋求和心理流程,另一方面,是权力资源乞讨者、谋求者在这个过程中的精神动荡,它们经常交织在一起。”“我关注的是权力资源分配者、乞讨者和谋求者的心灵状态。”“我们总应当想一想: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究竟是社会出了问题还是人出了问题?我有责任给历史留下一份病理报告,留下一份档案,不管关于人的还是关于社会的。”(陈行之:《危险的移动》后记:《这是我对生活的观感》)

陈行之实现了他的目标,为我们展现了歌舞升平面纱掩盖下的令人心灵灼痛的生活图景,为我们出具了一份令人深思的社会病理报告。这种能力不是所有作家,包括很多红红火火的所谓“著名作家”都能够具备的。



3



《当青春成为往事》是一部知青题材作品。

一般说来,或许因为是“过来人”之故,长时间以来,我不太喜欢看所谓知青题材作品,个中缘由,恐怕在于很多这类作品流于表面,没有真正从实质上概括和表现出那场“运动”中的人的状态。

陈行之在这部小说里给我们讲了两个故事:第一个故事是北京知识青年吴克勤插队期间成为先进典型,风潮过后却被人遗忘了,生活极为拮据,回到北京也没有改变,只得和妻子儿子重新回到插队的地方,就在他心满意足地过生活的时候,却意外地从悬崖上坠落死亡。第二个故事是井云飞在风云变幻年代从一个本分商人变成民团武装头领,进入到险恶的政治斗争之中,最后为人所利用,被红军剿灭;井云飞的第三房太太石玉兰原本是佃户女儿,丈夫死后带领儿子绍平逃到解放区一个叫马家崾岘的村子谋生,为了让人理解自己和儿子,玉兰坚持让绍平参加随红军东征的担架队,结果马家崾岘的后生全部牺牲,只有绍平生还,极端情形之下,玉兰亲手枪杀了自己的儿子。陈行之将上述两个故事巧妙地糅合在一起,结构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在深邃的历史时空之中尽情展示了深刻的理性思索和丝丝入扣的情节演进,显示出作者扎实的思想功底和高超的驾驭题材能力。这是一本品格高雅、具有独特魅力的书。大起大落的情节描绘荡气回肠,细致入微的心理刻画感人肺腑,深邃广博的历史沉思发人深省。本书所蕴涵的历史内容和和人的微观精神世界的展现,都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著名评论家雷达对此评论道:“陈行之构造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世界。主人公的命运被投入无尽的长河之中,经历了奇特甚至极限的颠簸,情节大起大落,峰回路转,尽情地抒写了生命的疲惫与虚弱,瑰丽与辉煌,展现出独特的理性风采和人性深度。这是一本具有思考者品性,能把人带到形而上境地的书——当我们回首往事的时候,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这本书或许能帮助我们找回真实的自我。”

我无法否认对这部作品的喜爱,除了雷达概括的深刻的历史感和人性深度之外,我还要特别指出陈行之杰出的艺术描绘才能。

《当青春成为往事》对黄土高原地形地貌、风土人情的描写犹如一幅幅油画,让人流连忘返,随着作品的铺排,你会不自觉被牵引到一个身临其境的世界,让人感受到苍凉之美,你会从寥廓的天地之间看到奇异的色彩和光线,听到大自然细微的声响——黄河震耳欲聋的涛声,溪流在雪野下浸润和流动的声响,动物们在林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你甚至能够感觉到氤氲在这个世界每一个角落的神秘气息。

陈行之的这种思想艺术功力,让人联想起托尔斯泰,不知道为什么,阅读《当青春成为往事》,我总有一种阅读《战争与和平》那种宏大、深邃、真切的感觉,只有真正的艺术家才能给我们这种精神享受。

让我感到吃惊的是,名声并不响亮的陈行之怎么就达到了如此高的思想和艺术境界?



4



我引用陈行之的说法:

“当一个作家意味着你要耐住寂寞。你需要有坚韧的毅力耐受寂寞,忍受孤独。在任何情况下,你心中的那盏灯都不要熄灭。你要坚信历史发展具有一种向善的本性,不管经历多少艰难,历史总是在把完美与和谐回赠给人,尤其是那些参与了精神建构的人。

“当一个作家意味着你要忍受平庸。只有知道是什么东西造成了平庸,你才能够让自己警惕平庸,忍受平庸。你可以忍受它们,但是你绝对不要让自己平庸。你必须记住你心中仍旧燃烧着的那盏灯在告诉你什么,你必须遵循它的指引。

“当一个作家意味着你要醉心创造。你必须醉心于创造,这是你存在的方式,是你作为一个人的证明。创造会很难,但是你不要畏惧,你要相信时代终归会为创造物欢呼。千万不要在时代欢呼着的时候去遗憾那里没有你的创造。

“当一个作家意味着你要像人那样站立。你既然选择了作家这个职业,你就必须像人那样站立,不管付出多么大代价,你也要站立。一个不能站立的人是不能称之为人的。你站立着,你就能够看到和听到,你就知道该向哪里行走。要紧的是站立。如果哪一天你把所有力量都用尽了,你实在无法站立了,那么,你就歇息下来吧!没有人责怪你,因为,在你能够站立的时候你一直在站立,人们不会忘记任何一个站立过的人。

“当一个作家意味着你要像西西弗那样坚韧。在绵绵无尽的历史过程中,一个人的生命极为短暂,某件即时发生的事情就有可能概括这个人的全部生命内容。这里所说的‘即时发生的事情’,既可能是欢乐与幸福也可能是忧虑与悲伤。你作为一个作家,碰到忧虑与悲伤事情的概率一定比碰到欢乐与幸福事情的概率高许多许多,因为这是你的命定。但是你要坚韧,你必须坚韧地推石头上山,哪怕它周而复始,哪怕它一再证明世界荒诞不经。坚韧地推石头上山的过程就是你创造的过程。你不仅仅创造你创造的东西,你还创造你自身。

“当你被自身创造了的时候,你一定也创造了一个世界。在这个意义上,你是天下最富有的人,因为,属于你的那个世界独一无二,它是你的,完完全全是属于你的。” (陈行之:《当一个作家意味着什么?》)

我觉得这些话解答了我上面提出的问题。



5



最近,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落下了帷幕,这届奖项招致了很多议论乃至于批评,笔者不是专业人士,不好说长道短,但是我可以说,陈行之的《危险的移动》和《当青春成为往事》没有入选,实在是中国文坛的悲哀。我们可以把陈行之这两部作品和任何一部获奖作品做比较,看哪一部作品更有资格获得中国长篇小说的这一最高奖项?中国作家协会,如果还是一个值得信赖和尊重的机构,是否应当关注陈行之和陈行之的长篇小说?这不仅仅关乎对一个作家的评价问题,更关乎鼓励平庸还是赞赏崇高、把中国文学引导到什么方向的大问题。

陈忠实早就指出,“从《危险的移动》到《当青春成为往事》,陈行之以深刻冷峻的社会思索、敏锐精微的心理洞察力和独立独特的艺术体验,跻身于中国当代优秀作家之列。陈行之独具魅力的长篇小说的相继出现,成为一道别具一格的文学景观,一种不可忽视的文学现象,必将引起广泛关注和品评。”

遗憾的是,我们没有看到这种关注和品评。



2008.11.17



2008年12月24日星期三

为了那些活在社会边缘的人(6)



公益摄影师刘浚用图片说:



迷惘的从贵州大山里来的孩子张先平





这个轮椅真的是给我的吗?





终于可以不用双拐走路了!





虽然简陋,但比桥洞温暖太多了!





又有新的捐助物资到了!





新来的流民住进了心的家。

为了那些活在社会边缘的人(4)


2008-12-24 19:10:19)[编辑][删除]标签:社会 民生 救助 流民 分类:民生


问问自己——我是谁?

12月3日,在刘晓原律师的博客上看到博文《为首善之区的流民,伸出援助之手!》,很短,贴于下:

“北京早已进入寒冬,晚上没有暖气无法入眠。

我昨天在最高法院信访室门外,还看到一些访民(似乎也属于“流民”)在地上摊着破棉被过夜。

老虎庙先生非常关注流浪在首善之区的低层民众,为使流民们能在"皇恩浩荡"京城渡过一个寒冷的冬季,为此他制订了一份草民版《流民冬季临时救助方案》。这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非常有意义,值得大家共同关注!

老虎庙的文章链接http://24hour.blogbus.com/”



遂与老虎庙先生联系,希望能尽微薄之力。

很巧,12月7日,竟在光明网陈赫教授的博客上看见了陈教授转帖的一则消息:《广州天河立交桥下怀疑冻死50龄流浪者(图)》(见光明网陈赫教授博客http://blog.gmw.cn/u/35313/archives/2008/38713.html),看后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回头再看刘晓原律师的呼吁,老虎庙先生的努力,感到真是太必要,太及时了!一时感触多多,遂在陈教授的博文后留言。








那是谁?

作者 王荔蕻





那是谁?

在修葺得如此精致的路旁,

在豪华轿车神秘的反光下,

就这样任生命在寒风中悄悄流淌,

走向不再需要火柴取暖的远方?



那是谁?

他不是我们的骨肉同胞吗?

我们的挚爱亲朋!

他在梦中走了,

比起那些在暴力的摧残下,

  在恐惧的逼迫下,

    在地动山摇的震撼下走去的亲人们,

      也许还不算最惨?



他走了,

只是我们不知道昨天,

他可曾有食物果腹?

他赤着双足!

他拿什么流浪!



“除了该名已经死亡的露宿者,

立交桥底层周围还有至少4名露宿者

仍然在呼呼大睡。”



去叫醒他们!

他们与我们血脉相连!

去叫醒我们自己!

如果我们还任由他们

在饥饿和寒冷中“呼呼大睡”,

那么明天,

在舒适的或不舒适的不自由中死掉的——

就将是我们!





所以啰啰嗦嗦者,无它,只因听到说,自从老虎庙先生开始做民间救助流民的工作以来,他的博客被大肆骚扰,以种种污言秽语泼将之,以长达数米的恶意留言充塞之。我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实在是不明白!难道说一定要在我们的“首善之区”出现一个、几个甚至几十个如广州的那个不知姓名的“谁”,才甘心吗?难道说在官方救援机构因为种种原因有所疏漏的地方,在我们国家民间救助机制还很不成熟的时候,民间热心人士自发地向活在社会边缘的人伸出援助之手,又犯了什么大忌了吗?难道说我们在酒足饭饱之后,眯着眼,袖着手,看着这些流民(所谓“流民”者,流离失所的人民,流浪在外的姊妹兄弟是也!)或在饥寒交迫中,或在“呼呼大睡”中走向不可知,才体现出我们社会的和谐,体现出我们的“社会主义优越性”吗?

我不禁又要问一句了:

那是谁?——那些流民,他们难道不是我们的骨肉同胞吗?难道不是我们的至爱亲朋吗?他们就因为他们的不幸就有罪吗?就必得在被抛到社会边缘后又被我们踢上一脚吗?

那是谁?——那个贵州大山里来的孩子小张,那个当过兵又残疾了的老高,还有老闵、老徐、老王……他们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他们难道没有生存的权利吗?不要让他们成为那个无名无姓的“谁”!

我还要问一句了:

你是谁?——你难道不是我们的同类吗?难道不是一种叫做“人”的动物吗?你不但能够看着那些流离失所的人民冻饿无措而无动于衷,还要对伸出的援手挥舞起寒光闪闪的砍刀!

你是谁?你是谁!

夜深人静之时,请将手放在你的心口,仰望星空,问问自己:“我是谁?”



2008年12月23日星期二

为了那些活在社会边缘的人(5)





面对闵顺勤,我无地自容



闵顺勤高高瘦瘦的,一米八三的个子,一脸阳光的笑容,除了衣服有点破败,看不出来是个生活无着的流民。

闵顺勤出生在河南信阳的一个村庄里。1958年,在他出生八个月零四天的那个下午,家里大人都下地劳动去了,他被许多枕头围在炕上。这时,火灾发生了。一排农舍烧了起来,到大人们赶回来灭火,把在浓烟中的婴儿抱出来的时候,四家的婴儿都不同程度的被烧得落下了残疾。闵顺勤是残疾程度最轻的,只是双手被烧走形了。比起那个双目失明,和那个双腿残疾的小伙伴,已经是幸运了。

闵顺勤告诉我,和他一起被烧伤的四个孩子,在学校学习成绩的排名是前四名!但却只有他一个人活到现在。那个双目失明的孩子在20岁的时候以头撞墙,用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了毫无光明的希望的生命;那个双腿残疾的孩子也在不到20岁的时候给自己挽了一个致命的圈套;那个和他一样双手残疾的孩子,虽然学习很好,用脚写的字不比别的孩子用手写的差,竟也在17岁的时候喝了农药。

我是一个做母亲的,我不敢想象,那些孩子在准备离开这世界的时候内心所经历的如炼狱一般的折磨!如果不是彻底的绝望,什么能够让生命在17到20岁的花样年华戛然而止?而且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我不敢想象,现在在农村在城市,在社会的边缘,还有多少这样的孩子,这样的成人,在经历如他们所经历过的煎熬!

在大震后的汶川,在“抗震救灾庆功表彰大会”之后,还有多少滑落到社会边缘的的孩子和大人没有得到物质的帮助和心灵的慰藉?在“含泪劝告”之后,还有多少泪水仍然为这些活在社会边缘的人在流?

在一座座以“残疾人”、“救助”、“慈善”等等名目建造起来的豪华办公场所中,我们辛勤的公务员们,是否尽到了他们的职责?

闵顺勤告诉我,他曾给东城区一个救助站打电话,说我是残疾人,问能否得到救助?救助站问你哪残疾?他说是手。那你腿有事吗?没有。眼睛有问题吗?没有。那不符合救助条件!不过,第二天,救助站还是来了一辆“巡防车”,把老闵送到派出所。老闵在派出所呆了一夜,第二天,派出所让他自行离开。由此他得出结论,救助站靠不住。

我希望不是所有的救助站都是这样冷血。

闵顺勤依然坚强地活着,他在2002年来到北京,在广场捡瓶子,卖小旗子,也卖过地图,因为受教育程度相对比较高吧,他对书本有着特殊的偏好,一旦捡到漂亮的画报,书籍,他舍不得卖掉,会带回住所,翻看。无论是美容的还是互联网的,他都有兴趣。他说了解一下,知道这世界发生了什么。他很热心,经常主动帮助比他更弱小能力更差的同伴;住进流民越冬临时居所后帮半身不遂的小张洗屎裤子。

今年8月的一天,老闵说,是奥运开幕的第三天,他在广场西站捡到一个手包,包里面有一张机票,价值2800余元,还有9000元现金。他举着手包在广场西站到东站走着,等着,终于等到失主急急忙忙回来找寻。原来失主下午一点多就要出国,不想在广场打电话的时候把包丢了。

失主问看着老闵举着的手包问,“您这包?”

老闵说,“我捡的。”

失主说,“像是我的。”

“您包里有什么东西?”

老闵问清楚包里的东西,核实无误,将包还给了失主。失主感激万分地匆匆赶往机场。

过了七天,那位姓高的失主出国回来,到天安门派出所来说想见老闵一面,以表达对老闵的感谢。接到警察的通知,老闵没去,他觉得没必要。

还是今年,是残奥会的第九天,在天安门东侧的公厕旁边,老闵捡到一个信封,里面装着近1500元钱。他又是举着,等着,有一个妇女背着孩子哭着走来,看到老闵举着的信封,泪眼婆娑:“大哥,您这信封?”

老闵:“我捡的。”

妇女:“好像是我的。”

老闵:“你这信封里面有什么东西?”

妇女:“原来有1500块钱,给孩子买了点吃的,还有1490块钱。14张100的,一张50的,一张二十的,两张十块的。”

老闵把钱给了妇女,

“大哥,您叫什么名字?是哪的人啊?”

“别问了,这没啥,你走吧。”



老闵见我问得详细,说,“这事你别写了,”

为啥?

“我不仅仅要社会帮助我,我更需要帮助别人。”

你现在这种情况除了拾金不昧,还能帮助谁呢?

“我曾经帮助过别人的。”

你举个例子。

可能我的话问得有点太硬了,老闵看着我,顿了一下,说“有啊,在政治上(原话),我看到有人受冤枉,我就替人喊冤枉啊,你比方说,——

“2007年 5月,有一天,大概中午11点多,我在一个派出所的外面捡瓶子,看到有一个人用手摸了一下派出所外停着的一辆警用摩托,说这家伙贵着呢,得好几万呢。警察过来就打,说那人是想偷摩托,打了,把手铐都给拷上了,就要带走。其实我看得很清楚,那人只是觉得稀罕,说这车可贵了,得好几万,就摸了一下,在那摩托边上站了不到半分钟,就说人家想偷。光天化日之下,周围人来人往,谁会去偷警察的摩托啊?当时围观的人很多,都不吭气,看着,谁也不管。我不行,我就给110打电话,我知道警察怕督察,我跟110指挥中心说:你别派分局的督察来,他们互相都认识,你让市局的督察来。后来市局的督察来了,了解了情况,把那人当场释放。问我还有什么要求,我说,只要让那个警察给人家赔礼道歉,我就没事,要不我还要反映。最后那个警察当场赔礼道歉,说对不起,没看清楚。

“你看看,这我不就帮助了那个人了吗?这件事看到的人很多,但是谁也不说,不出头,如果我也不说,那个人肯定被抓进去了。我不怕,在这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我是有公民权的,我是有中国人的公民权的!虽然我一无官,二无权,三无势力,四无人身自理说服权(?原话),但是我有公民权!现在好些人都不说话了,都不管事了,社会怎么得了啊?你有公民权你就得说话。”

看着老闵,我感到无地自容!我也曾以“正义”为自己的盾牌,我也曾以“仗义执言”为荣耀!在2007年的春夏之交,老闵为了与己无关的他人仗义执言,使正义得以伸张。而我,在19年前的春夏之交之后,便封闭了思想的闸门,关闭了言语的通道,任由他人随便把自己“代表”了。

面对老闵,我无地自容!



老闵拾金不昧的故事是发生在炎热的夏季,但不知为什么,我眼前老在晃动着的是老闵在严寒的冬季,用他那残疾的双手举着失物,在广场上孤独地等着的场景:在炎热的夏季他把失物还给了焦急的失主;在严冬,凛冽的寒风中他用那双残疾的手高举着道义和良知,还在等着,在等着什么呢?在等着并不着急的失主,还给他们一份良知的火种?在等着我们蒙昧的心回归善良,回归人性,回归有热度的人生?!

老闵说,他曾听见一个警察对人说到他,一个捡破烂为生的,把捡到的9000块钱现金交给失主时的评语:“真他妈傻”。老闵回过头来,对他说,“你不配带你头上的国徽。”从此,老闵看到那个警察就想跟他聊聊;从此,那个警察看到他就躲避走开。



但愿那个警察所感到的是如我一样的,面对老闵的无地自容!





闵顺勤 图片提供者为公益摄影师 刘浚


2008年12月22日星期一

为了那些活在社会边缘的人(3)


2008-12-23 00:28:00)[编辑][删除]标签:社会 民生 救助 流民 分类:民生
民间救助札记:流民老高

老高叫高峻华,是河北人,现在户口在沧州地区。

老高当过兵,说起话来高喉咙大嗓子,透着一股子豪爽。

可能因为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又几乎一家人都当过兵,所以我对当兵的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尽管经过了19年前的六月以后,再看到当兵的,已经没有了要扑上去叫亲人的感觉,但对于作为整体的“兵”和作为个体的“当兵的”之间的区别,我还是能比较理智得分清楚的,也因为我仍然有着那么多当兵的或当过兵的朋友,所以我还是感觉一下子和老高的距离拉近了。

“我没别的要求,就是想活得有尊严。”

这话真不像是从穿着早就没人穿的蓝棉大衣的、胡子拉碴的、半身不遂的流民老高嘴里说出来的。所以他说出来的时候,我愣了一下。我以为他在“我没别的要求”的后面肯定跟的是“就是要吃饱穿暖”,可他竟然说要“活得有尊严”!

看样子,老高属于那种特别愿意跟人交流的人,早就有说话的欲望,他渴望跟人交流,而且渴望和能够听懂他的人交流。

不知道您发觉没有,在不管哪个阶层,有一种人,总是觉得他高于他所处的阶层,或者说是他希望超越他所处的那个阶层,这种人老是显出一种急切,心里涌动着不安,往往不用提问,一有机会自己就会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我不会在重要的时刻到广场去的,我懂,那叫‘破坏天安门广场正常社会秩序’”。老高说着自己也乐了起来。

“我是受过正规教育的。我原来在河北怀来当兵,是舟桥部队的,5*345部队76分队的。”老高现在说起他的当兵生活还是眉飞色舞的,看样子那段生活给他留下的印记还是挺深刻的。并且他把当过兵,视为“受过正规教育”。

“你说我为什么要到北京来?我在家里拿低保,关键那钱不够买一袋大米的,如果够买一袋大米的,我就不出来了。

“我老婆跟我离婚了,原来咱虽然穷,还有把子力气,一得了半身不遂,半边身子使不上劲儿了,没用了,人家就闹着要离婚。一开始我不离,离了我怎么办?后来一想,离就离吧,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还能让饿死?离!离了,在家里又过不下去,我就出来了。我现在是一个户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我在广场捡瓶子、卖地图、卖小旗子,什么都干过。就是没祸害过人。

“7月24号那天可好了,我记得可清楚,那天我捡了200多个瓶子,卖了24块钱,那时可好,一个瓶子一毛二,现在不行了,三个瓶子才卖一毛钱,天冷了,喝饮料的人也少了,有时候一天卖不了一个馒头钱。……幸亏有你们这些好心人……”说到这,老高的声音有点低沉,但马上又缓过来,说:

“有一个小姑娘,叫欧阳**的老在天安门*边的小树林里躺着,什么也不干,我说你不能这样活着,你还年轻,要活得有尊严!你一定要有尊严!我拿卖瓶子的钱给她买了三个馅儿饼!”老高显出很快乐,很有成就感的样子。他的那只好胳膊不停地挥舞着,帮助他宣泄着快乐。

“我不恨那些过得好的人,我希望每个人都过得比我好。”老高眼睛瞪得大大的宣布说。又用他的好胳膊挥舞了一下,以示强调。

我相信他说的,我相信他所宣布的他做人的信条。能混到这般“可怜”地步的人,必定有他的“可恨”之处,而这种不假思索、竹筒倒豆子式的交流也是“可恨之处”的表现之一。

我的鼻子酸酸的,我的心里也酸酸的: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这些被抛弃在社会最边缘的人,用他们剩余的一点可怜的温度相互温暖着,相互支撑着。当他们走过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根本没有感觉,就像秋风中掉落的一片黄黄的、皱皱巴巴的树叶一样;就像被风卷起的一抹尘土一样,有时甚至引起我们的厌恶!这是一道并不美丽的“败景”,我们希望马上忘掉他,马上忽略他,我们希望他们根本就不存在!

然而他是存在的,他们是存在的!他们就在那——在那瑟瑟寒风中,在边缘到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地方,在饥寒交迫之中,找寻着可以将生命延续下去的希望!

我们距离他们这么近,又那么遥远!





流民老高(注:图片提供者为公益摄影师刘浚)



为了那些活在社会边缘的人(2)


2008-12-23 00:25:00)[编辑][删除]标签:社会 民生 救助 流民 分类:民生
民间救助札记:小张

来到南五环外(旧宫)南街村的一处小院落,里面有两间小房间就是为流民租的临时越冬居所(另外一个院子还有一间)。虽然我早有思想准备,但还是心里一紧。这算是里外两间的小套间了,大概一共有十多平米。外屋地上铺着两块单人床板,板上胡乱堆着些被褥还有一件绿色的军大衣。靠墙有一个破矮柜子,敞着口,里面什么也没有;里间地上有一块双人床板,一块单人床板,床板上也堆着一些被褥。老虎庙说,这都是网民捐助的。条件虽然很简陋,但流民老高、老闵他们显然很满意,不停地搓着手,笑着。因为这毕竟是一间正经的有房顶的屋子了,比起他们原来睡在地下通道、花墙根,一晚上被赶得搬好几次窝要强太多了。

在里间的双人床板上坐着一个男孩子,旁边放着双拐。流民们介绍说,这孩子是刚来的,叫张先平。他就是小张。

小张有一张很年轻的脸,比起老高、老闵他们的胡子拉碴,让人眼前一亮。一问,果然才26岁。小张是贵州凯里人,苗族。在4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去世了,也就是在那时候,发现他的双腿患上了骨髓炎。但是父亲刚去世,家里哪有钱给他治病,拖到11岁时,右腿就不行了,也因此小张在读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辍学了。到现在,他的两条腿都没有知觉了,离开双拐一步也挪不动。到2004年的时候,他的母亲又因为阑尾炎去世了。

我很惊讶:“阑尾炎也能死人吗?”

小张说,一开始肚子疼,到县医院检查,说没什么,吃点止疼药就好了,后来严重了,又去,又没检查出来,到人实在不行的时候,送到医院不久就不行了,医生说“干嘛不早来,都穿孔了,晚了,不行了。”就真的不行了。

“你没去找县医院吗?他们误诊,耽误了治疗,是有责任的。”

“我们农村人,不知道找谁啊。”小张很茫然而无助的。

“就这样算了?”

“就这样算了。”——不算又能怎么样呢?

小张是在天安门东侧的公共厕所外被其他流民发现的,那时他已经在那待了三天了。白天靠着墙待着,晚上冷得不行了,就花15元钱到网吧去(出来时带的哥哥给的生活费还有剩余)。虽然不会上网,但只要交了钱就可以坐在电脑前待一夜。在广场期间也碰到警察叔叔,态度倒挺和蔼的,并没有要收容他的意思,看到他旁边放着双拐,坐在地上,说,别坐在地上,坐到椅子上去。并叫坐在椅子上的游人起来,让小张坐下。但也没问他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流民老高和老闵发现了他,让他过这边来,说有好心人出钱租了房子,可以不必受冻(小张从贵州来,衣服穿得很单薄)。小张不信,说不可能有这种事吧。半信半疑被领到这里。

“你为什么要到北京来呢?”

“生活没有意义。——(答非所问?)

活着也没意义——(?!),

我从来没到过北京,没见过天安门,——(!)

我想看一下北京,看一下天安门,就回去……”——!!!

小张的声音有点颤抖,声音有点哽咽。我的心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又被紧紧地揪了起来,疼痛!很真切地感受到了!

“生活没有意义”!

“活着没有意义”!

这就是我们让这个26岁的年轻生命在2008这个冬季所感受到的!一阵刺骨的寒冷电一般地击遍全身。——我太冷了!

是什么让这个孩子如此绝望呢?——我的小老乡!我母亲的故乡——贵州凯里来的孩子?和我的外祖母、姨姨、舅舅、表弟表妹们有着同样的苗族血统的孩子!真没想到,我接触的第一个“流民”竟然离我的生命如此之近!我真切地感受到了血脉的热度。

“像你这样不是应该有低保的吗?”

“有,一个季度120元钱。”——我很愚钝,也不太会算账,不知道一个月30元钱能维持什么样的生活水平。

“如果没办法了,你会在北京乞讨吗?”

“不会。如果乞讨,还不如回到村里去呢。但是那种生活太无聊了。那样活着没有意义。”

“你觉得怎样活着才有意义呢?”

“有事做!不依赖别人。

——人能自食其力,生活才有意义。”

不知道这个只有小学三年级学历的男孩子怎么会说出如此冷静而有哲理的话。你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位小张,这个贵州大山里出来的孩子,他不仅仅是一个生物体,他是一个人!一个有自尊,有理智,有着自己想法的人。他渴望实现自己的价值,他希望不仅仅被养活,——“那种生活太无聊了!”——他渴望被承认!你能感觉到他的那颗年轻的心在鲜活地跳动,很敏感,和你、和我一样,一颗有着向往的心!

又一个弥足珍贵的个体!一个如此亲爱的同类,虽然双腿残疾,虽然被命运和制度的忽略抛洒在社会边缘,但有着健全心智和丰富情感的,我们的至爱亲朋!

当老虎庙告诉小张说,要用网民捐的书办个书摊,要想办法搞个轮椅让他也参加的时候,小张的脸上终于流出微笑——羞涩中透出向往的灿烂!





贵州凯里大山里来的孩子小张(注:图片提供者为公益摄影师刘浚)

有欲知更详细情况的朋友可参阅老虎庙博客http://24hour.blogbus.com/


2008年12月14日星期日

为了那些活在社会边缘的人




(民间救助札记1)

最近,北京地区部分热心人士正在开展一场民间救助“流民”的慈善活动。

这次民间救助流民活动的倡导者老虎庙先生,从2007年开始关注北京地区(主要是天安门地区)流民的情况,拍了很多照片,发在他的博客中,凤凰卫视的闾丘露薇也根据他提供的情况拍摄了专题片,并在凤凰卫视上播出。最近他更是制订了一份草民版《流民冬季临时救助方案》发布在他的博客上,引起了很多网民的热心关注。

今天,他召集部分热心参与救助活动的人士开会,商讨一些救助活动的具体问题。

聚会在鸟巢东边的一家叫“八先生”的餐馆举行。

下午三点,陆陆续续来了十四位女士、先生。先来的,后到的,大家虽然互相并不认识,但一见面却没有一点矜持的客气,而是都送给对方一脸真诚而又温暖的微笑。是啊,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奔着一个慈善的目标来到的,人人心里都充盈着温暖。这种感觉真好!

坐定,老虎庙先生先发言:“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慈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笑)。慈善没有先后,慈善不分老幼。有人说,你做慈善能解救多少人?我说,慈善不是解救他人,而是救赎我们自己。所以我们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只管去做!我们所做的事情肯定是有意义的,最起码是不能再死人了!”

参加这次会议的还有天安门地区流民的代表老王夫妇。

老王家是河北邯郸的,上有老父,下有三个女儿,加上老王夫妇,一家六口,只有老父的660元的退休金收入。三个孩子都在上学,本来就难以为继的日子又碰上了突如其来的灾难:老王家里供不起三个孩子同时念书,决定让十八岁的大女儿小英出去打工,帮家里供两个妹妹读书。一天晚上小英下班,碰上一个醉酒的流氓,拦住了去路,她慌忙打电话求救,来了几个同事,一顿拳脚,没想到竟把人给打死了。虽然小英在关了一个月后,检察院认为没她什么责任(说是有5%的责任),给放出来了,但是事情并没有完。尽管事情发生在某部队大院的围墙外,有监控录像为证,但是县刑警队的警察叔叔还是认为小英有罪。当警察来让她签字画押的时候,说她当时所穿的衣服应该是红色的衣服,小英说是白色的怎么成了红色衣服了?警察说有旁证。家里人跑去问那个旁证。却原来那人是个高度近视,说别听我的呀,我六百多度的近视,又是大晚上,隔着五百多米,我哪看得那么清楚啊?小英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记忆中的白色换成红色,于是最亲爱的警察叔叔说,我们已经定案了,你就照着说就行了!不照着说,还让你回监狱去。这小英真是个死心眼子,竟然就吓得从三层楼跳了下去!扑通下来,还能好吗?全身六处骨折。捡了一条命。虽然警察叔叔再也不提把小英关进去了,可是小英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姑娘,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您想,她家的生活能是什么样呢?他们又向谁诉说去呢?

会上大家相互间做了自我介绍。

坐在我旁边的丽滨女士,瘦瘦高高,白白净净的,潇洒又帅气,举止有点象个女侠似的。她说:“其实挺简单的,只不过通过刘晓原律师的博客知道了老虎庙先生在做救助流民的事,就不能装作不知道。这些流民,他们也许很“脏”、没文化、有着某些人说的诸如此类的“短处”,但是他们并不是不想干净,不想劳动,不想好好生活,只是生活中的种种的磨难甚至不公使他们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们现在就是靠拾瓶子、卖瓶子换钱买馒头,没偷没抢,没伤害其他任何人,干嘛不让他们在这么低的生活水准下活下去呢?天气冷了,留给他们一个屋顶,留给他们最后一点缝隙,让他们活下去!这就是我们要做的,很简单。”话虽不多却挺感人的。

有一位章女士,是一位资深的慈善人士,早几年就开始对艾滋病人进行持续的关注和救助。现在又加入了救助流民的活动。看样子她跟流民老王夫妇挺熟悉的,一来就和老王夫妇聊起来了。老虎庙先生说,她有很多感人的故事呢。我决定将来找机会好好跟她聊聊。

刘浚, 这个高高大大很帅气的小伙子,是个“80后”,自我介绍说他是个“公益摄影人”。他从2006年开始做慈善的公益摄影,主要关注目标是中国2800万聋人和80万聋儿(据2004年统计)。据他说,我国每出生80个婴儿,就有一个是聋儿!他所做的“中国聋儿生存现状”摄影展在海内外都引起了轰动,很多慈善人士愿意给聋儿捐款。他说原来也曾经参与过官方操作的慈善事业,但最后觉得还是愿意参加民间的慈善活动。回来我上他的博客看了看,首页赫然写着:“用图片完成心灵的救赎……”!如此优秀的青年人,真是令老太太我汗颜啊。

杲占强,他自己有一间公司,他说他是做“社会良心的传媒”的。一位正义感很强、很热血而且有思想的年轻人。

陈长江,也是自己做公司的,是做动画、广告之类的。他的公司里都是年轻人,对慈善有着高度的认同感,但是他觉得现在我们不是不懂慈善的意义,只是没有勇气象老虎庙先生这样身体力行!所以对老虎庙先生充满了深深的敬意。

还有苏亚、许评修女士,邵女士,都很谦逊地说只是想做这件事。

刘晓原律师的参与让大家非常高兴,他主要是为这次慈善行动提供法律支持。他说,老虎庙先生做的事情是非常有意义的,最难能可贵的是具体去做每一件琐事,给社会最弱势的群体以帮助。作为律师所能做的只是在法律上提供帮助,这是责无旁贷的。

是啊,“责无旁贷”!有良知的人才在正义和对他人的关爱面前感到“责无旁贷”!有多少真正应该感到“责无旁贷”的人和机构,却在社会责任面前退缩、缺位!



会上商量了房租的使用;通过了给现在已经注册的流民每人办一张交通卡(每人每月30元钱)的动议;还有邵女士提议,号召大家捐旧书,让流民们能够摆个书摊,以后可以自食其力。这个提议也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旧书捐出来大家没有什么压力。应该不难实行的。丽滨女士还建议,大家在出差的时候,可以把旅馆、饭店的免费发放的洗漱用品带回来给流民用,不花钱的;外出吃饭,喝的饮料瓶子带回来,留给他们,不要嫌难看,慈善没有不好意思。我们只是举手之劳,却可能救活一个人呢。

还有上次看的地下室的可用物资要拉到租的房子处;明天要到南三环给流民租的房子处检查一下落实情况。

会后,就在那家餐馆大家AA制解决了晚餐。

我是第一次参加救助活动的会议,感受很深。

想起了陈行之先生在《任何个体都弥足珍贵》中的一段话:“每个人都有一种基于正义的不可侵犯性,即使作为整体的社会利益也不能忽视它。”正是这些个体才组成了社会,他们弥足珍贵,他们的幸福是整个社会的幸福,他们的不幸也是整个社会的不幸。”

是的,人活在社会上,每一个个体都弥足珍贵,每一位同胞都需要关爱。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的社会还没有健全到珍重每一个个体的程度,还没有把他们珍重成世界乃至于宇宙的中心,“以人为本”还没有成为社会规制和道德习俗,很多把人变为“非人”的东西还大摇大摆游荡在人间……”(陈行之:《任何个体都弥足珍贵》)尤其是在这种时候,民间的自发的救助活动就更是必不可少的。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也是构成我们社会幸福或不幸的弥足珍贵的个体,也许更重要的是这件事体现出来的巨大的道德力量,体现出来民间社会面对着生活在社会边缘的人们所作出的选择……。

我觉得老虎庙先生有一句话说得真好:慈善不是解救他人,而是救赎我们自己!

我们将在对他人伸出关爱之手的时候,净化我们自己的灵魂!





(注:图片提供者为公益摄影师刘浚)

为了那些活在社会边缘的人




(民间救助札记1)

最近,北京地区部分热心人士正在开展一场民间救助“流民”的慈善活动。

这次民间救助流民活动的倡导者老虎庙先生,从2007年开始关注北京地区(主要是天安门地区)流民的情况,拍了很多照片,发在他的博客中,凤凰卫视的闾丘露薇也根据他提供的情况拍摄了专题片,并在凤凰卫视上播出。最近他更是制订了一份草民版《流民冬季临时救助方案》发布在他的博客上,引起了很多网民的热心关注。

今天,他召集部分热心参与救助活动的人士开会,商讨一些救助活动的具体问题。

聚会在鸟巢东边的一家叫“八先生”的餐馆举行。

下午三点,陆陆续续来了十四位女士、先生。先来的,后到的,大家虽然互相并不认识,但一见面却没有一点矜持的客气,而是都送给对方一脸真诚而又温暖的微笑。是啊,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奔着一个慈善的目标来到的,人人心里都充盈着温暖。这种感觉真好!

坐定,老虎庙先生先发言:“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慈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笑)。慈善没有先后,慈善不分老幼。有人说,你做慈善能解救多少人?我说,慈善不是解救他人,而是救赎我们自己。所以我们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只管去做!我们所做的事情肯定是有意义的,最起码是不能再死人了!”

参加这次会议的还有天安门地区流民的代表老王夫妇。

老王家是河北邯郸的,上有老父,下有三个女儿,加上老王夫妇,一家六口,只有老父的660元的退休金收入。三个孩子都在上学,本来就难以为继的日子又碰上了突如其来的灾难:老王家里供不起三个孩子同时念书,决定让十八岁的大女儿小英出去打工,帮家里供两个妹妹读书。一天晚上小英下班,碰上一个醉酒的流氓,拦住了去路,她慌忙打电话求救,来了几个同事,一顿拳脚,没想到竟把人给打死了。虽然小英在关了一个月后,检察院认为没她什么责任(说是有5%的责任),给放出来了,但是事情并没有完。尽管事情发生在某部队大院的围墙外,有监控录像为证,但是县刑警队的警察叔叔还是认为小英有罪。当警察来让她签字画押的时候,说她当时所穿的衣服应该是红色的衣服,小英说是白色的怎么成了红色衣服了?警察说有旁证。家里人跑去问那个旁证。却原来那人是个高度近视,说别听我的呀,我六百多度的近视,又是大晚上,隔着五百多米,我哪看得那么清楚啊?小英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记忆中的白色换成红色,于是最亲爱的警察叔叔说,我们已经定案了,你就照着说就行了!不照着说,还让你回监狱去。这小英真是个死心眼子,竟然就吓得从三层楼跳了下去!扑通下来,还能好吗?全身六处骨折。捡了一条命。虽然警察叔叔再也不提把小英关进去了,可是小英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姑娘,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您想,她家的生活能是什么样呢?他们又向谁诉说去呢?

会上大家相互间做了自我介绍。

坐在我旁边的丽滨女士,瘦瘦高高,白白净净的,潇洒又帅气,举止有点象个女侠似的。她说:“其实挺简单的,只不过通过刘晓原律师的博客知道了老虎庙先生在做救助流民的事,就不能装作不知道。这些流民,他们也许很“脏”、没文化、有着某些人说的诸如此类的“短处”,但是他们并不是不想干净,不想劳动,不想好好生活,只是生活中的种种的磨难甚至不公使他们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们现在就是靠拾瓶子、卖瓶子换钱买馒头,没偷没抢,没伤害其他任何人,干嘛不让他们在这么低的生活水准下活下去呢?天气冷了,留给他们一个屋顶,留给他们最后一点缝隙,让他们活下去!这就是我们要做的,很简单。”话虽不多却挺感人的。

有一位章女士,是一位资深的慈善人士,早几年就开始对艾滋病人进行持续的关注和救助。现在又加入了救助流民的活动。看样子她跟流民老王夫妇挺熟悉的,一来就和老王夫妇聊起来了。老虎庙先生说,她有很多感人的故事呢。我决定将来找机会好好跟她聊聊。

刘浚, 这个高高大大很帅气的小伙子,是个“80后”,自我介绍说他是个“公益摄影人”。他从2006年开始做慈善的公益摄影,主要关注目标是中国2800万聋人和80万聋儿(据2004年统计)。据他说,我国每出生80个婴儿,就有一个是聋儿!他所做的“中国聋儿生存现状”摄影展在海内外都引起了轰动,很多慈善人士愿意给聋儿捐款。他说原来也曾经参与过官方操作的慈善事业,但最后觉得还是愿意参加民间的慈善活动。回来我上他的博客看了看,首页赫然写着:“用图片完成心灵的救赎……”!如此优秀的青年人,真是令老太太我汗颜啊。

杲占强,他自己有一间公司,他说他是做“社会良心的传媒”的。一位正义感很强、很热血而且有思想的年轻人。

陈长江,也是自己做公司的,是做动画、广告之类的。他的公司里都是年轻人,对慈善有着高度的认同感,但是他觉得现在我们不是不懂慈善的意义,只是没有勇气象老虎庙先生这样身体力行!所以对老虎庙先生充满了深深的敬意。

还有苏亚、许评修女士,邵女士,都很谦逊地说只是想做这件事。

刘晓原律师的参与让大家非常高兴,他主要是为这次慈善行动提供法律支持。他说,老虎庙先生做的事情是非常有意义的,最难能可贵的是具体去做每一件琐事,给社会最弱势的群体以帮助。作为律师所能做的只是在法律上提供帮助,这是责无旁贷的。

是啊,“责无旁贷”!有良知的人才在正义和对他人的关爱面前感到“责无旁贷”!有多少真正应该感到“责无旁贷”的人和机构,却在社会责任面前退缩、缺位!



会上商量了房租的使用;通过了给现在已经注册的流民每人办一张交通卡(每人每月30元钱)的动议;还有邵女士提议,号召大家捐旧书,让流民们能够摆个书摊,以后可以自食其力。这个提议也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旧书捐出来大家没有什么压力。应该不难实行的。丽滨女士还建议,大家在出差的时候,可以把旅馆、饭店的免费发放的洗漱用品带回来给流民用,不花钱的;外出吃饭,喝的饮料瓶子带回来,留给他们,不要嫌难看,慈善没有不好意思。我们只是举手之劳,却可能救活一个人呢。

还有上次看的地下室的可用物资要拉到租的房子处;明天要到南三环给流民租的房子处检查一下落实情况。

会后,就在那家餐馆大家AA制解决了晚餐。

我是第一次参加救助活动的会议,感受很深。

想起了陈行之先生在《任何个体都弥足珍贵》中的一段话:“每个人都有一种基于正义的不可侵犯性,即使作为整体的社会利益也不能忽视它。”正是这些个体才组成了社会,他们弥足珍贵,他们的幸福是整个社会的幸福,他们的不幸也是整个社会的不幸。”

是的,人活在社会上,每一个个体都弥足珍贵,每一位同胞都需要关爱。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的社会还没有健全到珍重每一个个体的程度,还没有把他们珍重成世界乃至于宇宙的中心,“以人为本”还没有成为社会规制和道德习俗,很多把人变为“非人”的东西还大摇大摆游荡在人间……”(陈行之:《任何个体都弥足珍贵》)尤其是在这种时候,民间的自发的救助活动就更是必不可少的。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也是构成我们社会幸福或不幸的弥足珍贵的个体,也许更重要的是这件事体现出来的巨大的道德力量,体现出来民间社会面对着生活在社会边缘的人们所作出的选择……。

我觉得老虎庙先生有一句话说得真好:慈善不是解救他人,而是救赎我们自己!

我们将在对他人伸出关爱之手的时候,净化我们自己的灵魂!





(注:图片提供者为公益摄影师刘浚)



2008年12月13日星期六



2008年12月12日星期五

转帖:从一樁往事看一个人、一个时代、一个社会


转帖一位前辈的文章《“可笑”——可悲——从一桩往事看一个人、一个时代、一个社会》。这位前辈曾经在我少不更事,沉迷于大批判、大辩论时,一语惊醒梦中人,使我对我所读所写所看到的喧嚣产生了疑问,由此开始了长达几十年的苦苦求索。现在老人家以八十高龄仍然在思索,提问,不能不令我感到由衷的感佩!

谨将文章贴于此,以示敬意,并惊醒自己:有些事情是永远不能忘记的,有些教训是必须记取的。

“可笑”——可悲!

——从一樁往事看一个人、一个时代、一个社会

训洋人



人老了,不免回顾自己的一生。 每个人都生活在特定的时间区段、空间范围和社会层次中,由于这些客观因素的不同,使得每个人的经历、从而其所形成的主观意识千差万别。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喜怒哀乐,纵观我自己的一生,特别是其中最宝贵的青壮年一段,“怒”、“哀”绝对远多于“喜”、“乐”。属于前一范畴的例子实在太多了,现随便举出很具代表性的一件来供大家一“笑”(这是必然的反应)后悲(这是任何一个有良知者的必然结论)。

大约是上世纪70年代初期,一天下午我在办公室接到一位大学老同学的电话(那时一般人家里是没有电话的),这位老同学在四川绵阳从事绝密的原子能方面工作,想趁出差来京的机会见见我,我便请他来吃晚饭;可是一直等到九点多钟他才姗姗来迟。原因是:同他一起来的两个年轻人下午在西单街上见到几个“老外”,为了“练口语”而主动上去攀谈,结果让“便衣”带走了,我那老同学作为领导费了很大劲才把他们“保”出来,为此就耽搁了。由于多年没见,有谈不完的话,直到11点过了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我这人特实在,因为这里交通不方便,要走差不多两、三站地才能到331路汽车站,为了让他赶上11:30的末班车,不得不立即下“逐客令”并骑车带他去车站。在看他登上末班车后回家的路上,由于骑得太快,路又太黑,一块大石头居然没看见,自行车撞上去,被弹起1米多高再重重地摔下来,我顿时就昏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醒过来,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推着被摔坏的车往家走。第二天上医院,幸好没伤骨头,只是“软组织挫伤”,开了一星期假。

单位里一个小头目李xx(姑且叫“李四”吧)为了表示“关怀”,到家里来“看”我(其实是来探虚实),见我确实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好像是“放了心”,但一双贼眼不停地四处张望,突然“发现”书桌上放着一本书,便如获至宝地抓过来:“哦!《简——爱》!!”其实我根本就从来没注意过家里还有这么本书,多半是孩子从同学那里借来的,便随口应道:“哦!是《简爱》!世界名著,你看看吧!”那家伙像是抓着了烙铁似地连忙撒手,连声道“不看!不看!” 随即就走了。

伤癒后上班的当天,支部书记张xx(姑且叫“张三”吧;一个“张三”一个“李四”,真是“无巧不成书”!)就找我“谈话”,先是“海阔天空”地想“引蛇出洞”(我正好是属蛇的!),问我最近看什么书,我据实列举了几本业务方面的书,他对这些像天书一样的东西自然不感兴趣,看看实在“引”不出来,便“图穷匕首见”地质问道“有本什么《简爱》的是怎么回事?那可是黄色书!”,紧接着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声明“这事同‘李四’没关系”。我当时真是啼笑皆非,但还是耐心地解释说,那是一本世界名著,决不是什么黄色书,再者说,我最近也决没看过,而早在上初中时就看过了…。“张三”自然不以为然,让我回去再“考虑考虑”。一周后,“张三”又找我,大意是“我们已同所党委研究过了,对《简爱》不了解,可能不算黄色书,但也不是什么好书嘛,以后就别看了…。”

堂堂的物理研究所,作为中国最高学术研究机构中国科学院最大、最重要的研究所,其领导班子竟然是这种水平,连初中生(甚至是较为“突出”的小学生)都读过的世界名著都不知道。 而从“李四”那里,我才切身感受到什么叫卑鄙无耻的小人!历史有时还真会“开玩笑”,1988年我应邀去澳大利亚讲学,第二站是墨尔本大学,就有人告诉我“李四”在这里“打工”,我不禁哑然失笑。想当年,他作为“文革”的卖命打手,声嘶力竭地批判“杨训仁崇洋媚外、里通外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被批为“里通外国、…”的杨因学术上的成就被外国(绝非澳大利亚一国)堂堂正正地请去讲学,而当年批判别人“里通外国、…”的李却鬼鬼祟祟地钻到国外,后来据知情者透露,他不久就被墨大辞退,这对于一个本来就不学无术、连许多基本概念都搞不懂的庸才来说是必然的结局。

初看起来这似乎是个偶然事件,因为偶然因素太多了;例如:如果孩子不从同学那里借来那本书;如果老同学不来看我;如果他不是因“保”那两个年轻人而到得那么晚,我也不会骑车去送他;如果路上没有那块大石头;如果“李四”不来我家;…,事情可能就不会发生。但在那个时代、那种社会,发生这类事情是有其必然性的。这就是为什么在听完这个“可笑”的故事之后会觉得可悲!





2008年12月11日星期四

《窃听风暴》中的灵魂风暴




《窃听风暴》是2006年度奥斯卡最佳外语片。但国内好像没有引进,几个购物网都搜不到,就连盗版碟都没有。我几次到卖盗版碟的小贩那问,都说给找找,但最后都了无下文。我儿子从网上下载后就催我:老王,快看看,特棒!

我看了。看了一遍后,又看了一遍,到现在我已经看了若干遍了。每当觉得天阴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我就看一遍。于是心中生出一些晴朗,一点灿烂阳光,一点欣欣然的希望。

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解体前的民主德国(东德)的故事。

电影一开始,第一个画面是一个长长的通道,一个军人抓着一个平民的胳膊背朝着观众,往前走着。字幕显示这里是“1984年11月民主德国国家安全局秘密拘留所”。

进到审讯室,一个面无表情的军官让平民坐在一个铺着薄织物的椅子上,并要求他把手放在腿下,开始逼问平民与他的邻居逃往西德有什么关系。平民解释着……

“我什么也没有做”

面无表情的军官说:“你觉得安全局会随随便便把一个无辜的公民拘押在这里吗?就算你什么也没有做,就凭你刚才不信任政府的言论,我们也可以逮捕你。”

画面切到一个教室,是民主德国国家安全高等学院,刚在审讯的军官现正在放着审讯的录音,给学生上课。

“从这录音里不难发现,他以这样傲慢的态度来对抗国家!对付这样的人要有耐心,接下来是长达40个小时的盘问。”教官解释。

接着放录音,这时,经过40小时的审问,被审者已经在椅子上坐不住了,录音机里传出哭泣声,“求求你们,哪怕让我睡一个小时!”

虽然是放录音,但那声音很有穿透力,令人有点毛骨悚然,使阳光灿烂的教室也仿佛弥漫着一股阴冷的寒气。

这时,一个学生问道,“为什么要审问这么长时间?我觉得这样太不人道了。”教官在这个学生的名字下打了个叉,说:

“……如果你们要判断一个人是否有罪,最好的办法就是一直盘问到他认罪。”

审问最后成功了,那个疲惫不堪神魂颠倒的人说出了审讯者想知道的东西。

后面还有一个细节,犯人椅子上的织物被取下,原来是为警犬准备的带有犯人气味的布。教官告诉学生们说,每一次审讯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东西,并将会永远保存在瓶子里。

下课前教官提醒学生们说,“几乎所有的社会主义国家都会采用窃听的手段,请你们永远不要忘记。”

这是片头。

正片开始:一场话剧,台上的女主角是美丽动人的表演艺术家克丽丝.玛丽亚。在话剧演出后的小派对上,剧作家、诗人德雷曼与主管文艺的部长之间有一段精彩的对话:

部长:“我的确是颁布了很多文化禁令,但是,我还是热爱艺术的。不过,政府会保护艺术家,艺术家也要回报。……”

诗人德雷曼:“你尽可以不喜欢我的话剧,但我是热爱这个国家的。您能不能在看的时候,把您的政治立场放在一边?人们的观念不可能完全相同,如果一个人真的是坚定的信仰社会主义的话,他无论看什么话剧都不会动摇,这不是禁令可以禁得住的。”

部长蛮横地打断诗人的话,威胁道:“那你要不要试试?如果你们不相信,我可以让你们体验一下。”

诗人坚定地:“我这样跟您说吧,如果我的作品真的好到能让您不安,那即使被禁演,我也在所不惜。”

部长更加阴冷地:“……德雷曼,你可以按你的想法来写,人不是这么容易就改变的。你决定怎么做了吗?”

诗人仍然让阳光照耀着自己的内心,说:“人是听从自己的良知的,而不是因为工作需要就改变,人应该有所期盼……”

……

第二天,诗人德雷曼的家里从客厅、书房、到卧室、卫生间都装上了窃听器。执行窃听任务的就是那个国家安全局的教官,那个冰冷的面无表情的审讯者威茨格尔。他在诗人的顶楼安置了他的监听室。

诗人的朋友埃尔伯特是一位伟大的导演,已经被封杀五年,不能进行创作,为此,他陷入深深的痛苦中。在参加诗人的生日派对时,他对诗人说:

“我再也无法忍受这个毫无人权根本不让人讲话的国家了!这个体制让人发疯!

“但正是这样的体制让我们更有创作的欲望,写出人们真实的生活状态,这才是对得起自己良知的作品……

“我真的不喜欢这样,下辈子我还希望能写作!……

望着在派对上举止优雅的人们,这位伟大的导演绝望地说:

“我想这些人都不渴望自由!……人们渐渐习惯我们周围发生的一切,接受以前所不能容忍的,可能再也不期待改变了!”

在顶楼上,那位窃听者威茨格尔带着耳机在监听着。

这个威茨格尔,从片头他审讯犯人、在安全局课堂讲课、到他主动请缨亲自窃听诗人德雷曼的家、到训练有素地率领技术人员安装窃听设备并冷酷地威胁德雷曼的邻居不许把看到的透露出去,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冷酷无情、心理素质极好如同机器一般的特工。他对审讯对象的冷酷说明他作为权力链条的一个环节,对权力统驭的对象只是当做一个物品、一个工作对象、一个敌人来对待的。

然而,这个冷酷的家伙有一个小小的底线:他对文艺部长对美丽性感的女艺术家,德雷曼的妻子克丽丝.玛丽亚的侮辱感到反感,并且对上司让他别管此事的警告不以为然。他有意让德雷曼知道真相:当备受凌辱的克丽丝.玛丽亚从部长的车上下来,整理着凌乱的衣衫和灵魂的碎片的时候,他让德雷曼看到了这残酷的一幕。

他在窃听室听着浴室里压抑的哭泣和没完没了的淋浴声,他倾听着丈夫的沉默和从这沉默中透出的巨大的悲哀。

丈夫走进了卧室:“睡着了吗?”

紧紧蜷缩在床上的妻子:“你能抱着我吗?”

诗人无声地拥住身心备受摧残的妻子……

没有声音

窃听者威茨格尔在倾听着,倾听着静默中透出的这个家庭的巨大不幸。

虽然这个冷酷的卑劣的窃听者平常要靠招妓来解决生理问题,缓解精神压力,但他在窃听时感受到的诗人和他妻子之间的美丽爱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浸润了他冰冷干涸的心。

他趁诗人夫妇不在家的时候,走进诗人的书房,取走了诗人的诗集。回到宿舍,他在灯下感受着诗人的灵魂:

“初秋九月的每一天都是蓝色的

年轻、挺拔的树向上伸展着

就象爱情一样茂盛生长

我们头顶着美丽干净的天空

一朵云慢慢移动着

它是那样的洁白无暇

而只要你从心底相信

它就会一直在你身边”

……

几天以后,诗人家的电话铃响了,有人在电话里说,伟大的导演埃尔伯特.艾斯卡自杀了。

静默

诗人走到钢琴前,拿起了生日派对上埃尔伯特送的著作《好人奏鸣曲》,弹奏了起来,……那琴声,那每一个音符象清冽的泉水,洗涤着人们灵魂的尘埃……

在顶楼,在窃听者威茨格尔的脸上,流下了一行清泪。



又到周四了,这是文艺部长规定的美丽的表演艺术家克丽丝.玛丽亚去任他蹂躏的日子。

诗人对妻子说,“不要去,你不需要这样做,知道你是为我,还有你不想放弃艺术,相信我,克丽丝.玛丽亚,你是个伟大的艺术家,我深信不疑,观众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你不需要去迎合任何人!别去找他!”

“不,我不需要这样做,我这样做都是徒劳的。那你呢?你也不需要吗?你可以活在你的文字里,你现在一样可以写出你的真实想法,可为什么没有呢?因为你知道它们会毁了你。人不能靠信仰活着,我们能做什么呢?应该做什么呢?你不想成为下一个艾斯卡吧?我不想!所以我现在必须去……”

窃听者威茨格尔倾听着,倾听着在极端权力的挤压下,在恐怖制造者的蹂躏下,两位艺术家的对话,一对夫妻的对话,两个痛苦的灵魂的对话。



威茨格尔知道克丽丝.玛丽亚在去部长那的时候,总要到附近的酒吧喝一杯,才能踏上屈辱的行程。他先来到那个酒吧。

看着颓丧的女艺术家,他走上前去(这在国安局的纪律是绝对不允许的!)对她说:

“很多人都热爱您,因为您很真实。”

“演员怎么可能是真实的自己?”

“可您就是!我看过您在舞台上的演出,您就是您自己,就像现在这样”

“您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我仅仅是普通观众,……”

“现在的我是你熟悉的克丽丝玛丽亚吗?您会离开一个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男人吗?您会为了艺术出卖身体吗?”

“为了艺术出卖自己?这可不是个好买卖。您是最伟大的女艺术家,您不这样认为吗?”一位卑劣的窃听者在试图为伟大的女艺术家的心中注入信心和力量。

女艺术家说:“您真是个好人!”



第二天,换班的威茨格尔,从上一班的窃听报告中得知,昨天女艺术家直接从酒吧回到了家中,“她说她再也不会离开他了,他说现在我有灵感工作了。……据猜测,将有新的剧本诞生了。爱情再次被点燃。”看到这里,这个往日毫无表情的特工的脸上露出了温暖的微笑。

至此,一个卑劣的窃听者的良知已经复苏,在麻木干涸的心田,已经生长出绿色盎然的人性之花。



伟大的导演埃尔伯特.艾斯卡的自杀,唤醒了德雷曼,他开始写一份《关于民主德国自杀情况的调查》。

在威茨格尔的窃听报告中,这些商讨报告内容的聚会都被描述成为庆祝民主德国建国40周年准备剧本的讨论会。

德雷曼在调查报告中说:“古往今来没有一个政府象社会主义政权一样,中央关注现实中发生的一切,深入到每个人的生活。一个人每年要买平均2.3双鞋,每年平均读了3.2本书,每年有6743名学生以全优的成绩毕业。但有一项统计是不能公开的,也许这些数字可以归到自然死亡里去。如果你打电话到安全局去问,每年有多少人因为被怀疑与西德有来往而自杀?安全局的工作人员肯定会沉默,然后会详细记录你的名字,这是为了国家安全,也是为了幸福。死去的人才是为了国家安全,也是为了幸福!1977年起,民德不再统计自杀人数,我们所说的自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因为他们不能忍受自己那样活着。没有流血,没有热情,他们只能选择死亡。死才是唯一的希望!……只有一个国家自杀人数超过民德:这就是匈牙利,然后殊途同归,我们都会实现社会主义。”

这已经太出格了!并且艺术家们还要把文章发到西方的《明镜》周刊去!国安局特工的本能使他迅速写好报告,并亲自送往国安局本部。

在国安局本部上司的办公室里,上司拿出一本书:《关于意识形态和政治观念的研究》,得意洋洋地说:

“我们监视的对象一般是五类人,比如你监视的德雷曼是第四类人——历史性的人物。这种人不好对付,对付这样的人不能一步一步地来,一定要在他意识到被监视之前就把他干掉,或者找出致命的线索来。但是一定要慎重,不要让这类人发现你的蛛丝马迹,不要跟他有任何接触,包括报告里,不要出现个人感情,不要透露任何个人信息,不要有任何他以后可以写进书里的东西。……你知道我的经验是怎样的吗?我接触过的第四类人基本上都不存在了。不管是画家或者这类艺术工作者,这样才能产生压力。怎么说呢?这对于他们来说是礼物!”

桌面下,报告被威茨格尔悄悄卷起来,汇报艺术家的反叛变成窃听者要求一个人窃听,不需要其他同事参与。

接下来,西德的报刊和杂志刊登了德雷曼的文章,东德国安局和主管文艺的部长恼羞成怒,将女艺术家逮捕。女艺术家供出了丈夫写文章的打印机的藏匿地点。威茨格尔抢在国安局搜查队去之前将打印机转移。

女艺术家被放出来了,国安局在藏匿打印机的地板处撬压着,在丈夫的注视下,女艺术家克丽丝.玛丽亚不胜羞愤,冲出家门,被一辆疾驰而来的卡车撞死。

一切都结束了。

什么也没搜出来,窃听工作失败了。

威茨格尔被贬到信件检查组,每天拆查信件,上司宣布他要为此工作20年。

一个拥有生杀予夺权力的国安局特工,变成了一个“卑贱”的邮差,一个卑劣的灵魂变成了一个站立着的人!



四年七个月以后的1989年11月,柏林墙被推倒了!

有时候,翻天覆地的变化就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两年后,话剧被重排,却已经剧是人非。在剧院休息室,诗人遇到了曾经的文艺部长,他怀着满心的疑问,问:为什么我没有被监视?

“你当然也被监视了,完完全全的,你完全在我们的监视之下——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诗人回到家,找出了所有的窃听设备,心中充满疑问;

他来到“民主德国研究纪念馆”,找出了所有的窃听报告,心中充满了疑问;

他找出了负责窃听的工作人员的代号“HGW XX/7”;

在大街上,他看到了仍然在做邮差的平凡的威茨格尔。

……

又两年过去了,仍然拉着小车送信的邮差威茨格尔在路过一家书店的时候看到了广告:著名诗人、剧作家格奥克.德雷曼新书上市——《一个好人的奏鸣曲》。

邮差走进书店,翻开书的扉页,上面写着:

“此书献给HGW XX/7”

邮差威茨格尔掏出钱来买书,店员问:需要包装送人吗?

威茨格尔:不,这是送给我自己的。

一张善良温情的脸,一个睿智的,满足的,完成了灵魂升华的微笑。

剧终



我觉得,我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2008年12月8日星期一

既然巴黎也有冻死的人



[ 2008/12/8 18:47:00 | By: 王荔蕻 ]

7
推荐 陈赫先生12月7日在他的博客上贴了一则消息,很简短,贴于下:

广州天河立交桥下

怀疑冻死50龄流浪者(图)

2008-12-05 16:56:34  金羊网-羊城晚报







本报今晨消息 记者田恩祥报道:气温骤降,露宿的流浪者真难熬!今晨8时许,一流浪男子疑冻死于天河立交桥下(宋金峪、吴进摄)。
  “那人就躺在立交桥底层内侧冰冷的水泥人行道上,120急救医生赶到后确认男子已经死亡,怀疑是昨晚太冷冻死的。”据目击者罗先生称,该男子50多岁,是一名露宿的流浪者,平常就睡在桥下,只有一条深绿色薄被避寒。
  记者8时40分在现场看到,该男子仍然侧躺在桥下的水泥地上,僵硬发白的光脚伸到马路上,并没有引起匆匆走过的上班族的注意,现场交通正常。10米开外停着一辆警车,几名警察和治安员在车内守候。记者注意到,除了该名已经死亡的露宿者,立交桥底层周围还有至少4名露宿者仍然在呼呼大睡。

很简洁,加上标题不到300字。却不知为何,如此一条简单的消息却引得陈先生如此震怒。君不见:虽然“该男子仍然侧躺在桥下的水泥地上,僵硬发白的光脚伸到马路上,并没有引起匆匆走过的上班族的注意,”!!“现场交通正常。”!!!一派多么和谐的景象!既没有引起“匆匆走过的上班族”的注意,更没有引起“别有用心的西方媒体”的注意,我们自己打枪的不要,悄悄烧了就是了。想陈先生也不过感念同胞,心有戚戚焉。

然而不行,有人不依了,就在陈先生博文下留了言:“法国巴黎也冻死了3人.”!

却不知此君此言何意?难道说,巴黎也冻死人了,我们冻死的人就不算死了吗?就堂而皇之一抹,约等于零了吗?我初来乍到,也不知规矩,先道一声得罪了!请问高人,您难道不知道那法国巴黎是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吗?我们是谁?我们是人民当家做主的社会主义国家啊!我们是刚刚举办了震惊全世界的奥运会的、gdp排在前几位的泱泱大中华啊!怎能跟那个自由主义的吊儿郎当的巴黎比呢!这岂不是自我贬低吗?

又请教了,难道说咱们某朋友家有亲人去世了,您也说“不要紧,听说法国巴黎那谁家也死了人,既然他们家都死了人,那就说明咱家没人死,或者咱家就根本没这人存在过,或命定他根本就该死”?还要警告:“不要举哀,操心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去”,是吗?

当然我们都希望“青春痘都长在别人的脸上”,但咱自己脸都烂成那样了,我们不照镜子就能当它不存在吗?

不知何时开始的,已经形成惯例了:一有好事者(如陈先生等)提出问题,就有人挺身而出,严正指出:“不要被别有用心的西方媒体利用!”、“他们的问题比我们更严重!”或语重心长,或含泪劝告,或欣欣然赋诗作词,抑扬顿挫,好一派繁忙热闹景象!

我看陈先生算了吧,既然我们并没有睡在桥洞下,那么让精神在不管是奢侈还是贫困的日子中变成木乃伊,又有何不可呢?您不见到处都是精神的苍白尸体,多少没有精神生活的肉身在这熙熙攘攘的世间横冲直撞,其乐也融融呢。所谓的种种问题,种种“社会对立”也许都是您臆想出来的?(如果不说是您制造出来的话。)到处莺歌燕舞,什么问题也没有!

虽然“除了该名已经死亡的露宿者,立交桥底层周围还有至少4名露宿者仍然在呼呼大睡。”让他们尽管睡去吧,或者把他们叫醒,让他们找一个更偏远的桥洞,省得让他们制造新的“社会对立”,省得破坏和谐稳定的大好局面,也省得一不留神真让别有用心的什么西方媒体采了光去。

今天的天气嘛,……几度!!!

还有比天气更冷的、更阴的!!!几度!!!



2008年12月2日星期二

转帖:李洁非:跨越历史、政治与人性的文本——评长篇小说《当青春成为往事》



在一般读者那里,阅读小说的行为基本诉诸于对故事和人物的需求,那是这门艺术所能构成的最主要最原始的乐趣,在整个古典时期,以及现在的流行、通俗小说中,对故事和人物的愉悦都是阅读小说最单纯的享受。但当小说发展到“现代”形态,它在继续提供故事和人物的同时,也变成了一种思想的载体,甚至是思维方式本身。对现代小说而言,作家间的重要区别,不在于他们讲述的故事与人物以及讲述的方式不同,而在于每个人为自己的写作制订的叙述策略。现代作家——尤其其中的佼佼者——难以满足于仅仅将故事和人物写得生动,他们普遍把一次叙事视为对生活、历史、存在和人性的回应,这种回应显示了责任心和精神质地,也显示了作家的认识力和批判力。然而,艺术的特性不允许作家把自己的感怀、见解以直接的方式加以陈说,因此,他必须寻找、确定一种叙述策略,使有关故事和人物的意义的探讨完全转化并呈现为叙述过程本身。这意味着,叙述策略就是现代小说艺术构成的一部分,换句话说,阅读现代小说除了领略故事和人物之外,如果读者愿意还可以去品味作者的叙述策略;尽管只读故事和人物也完全并无不可,但是当你能够注意作者的叙述策略时,你对一部作品将了解得更多,因为那里往往隐含着作者对于这部作品的某些根本观念。 ( http://www.tecn.cn )
这种必要性,在长篇小说《当青春成为往事》面前,显得格外突出。这部作品的故事和人物,是惊心动魄的。但我发现,阅读过程中间我最大的兴奋点始终并非惊心动魄的故事本身,而是有一种力量在吸引你一直从心底发出一个追问:究竟是什么让作者陈行之先生产生必须去完成这样一次叙事的冲动,以及透过故事和人物,作者究竟整合了怎样的精神探询? ( http://www.tecn.cn )
读者肯定会对小说的一个故事套着另一个故事的结构感到好奇。陈行之从知青写起,引出吴克勤故事。吴克勤似乎将是小说的主要人物;然而,吴克勤故事几乎刚刚开始就突然中断了,吴克勤从故事主人公变成了一个讲述者,另一个数十年前的传说成为小说叙述正面和主干的对象,它占据着整个叙事的绝大部分空间。直到尾声,才重新回到吴克勤,时间也从“文革”中跨越到改革开放后的今天……作为熟悉八十年代小说形式变革的批评者和研究者,我瞬间的反应,也落在形式上,以为作者像当年的实验小说一样,有一种“玩叙述”的趣好和旨归。然而读完全部掩卷以思,我根本否定了上述错觉,我知道陈行之的做法,不是技巧性的,是一种思想方法,是一种主题的表达,也就是说,是他对所欲揭示的东西采取的叙述策略。 ( http://www.tecn.cn )
知青题材、革命历史往事、当下现实中贫困地域的生活场景,这些内容本身没有特异之处,在以往小说中,我们能够分别找到大量与此相关的作品。问题在于,陈行之把它们放到了一块儿,完整组织成一个叙事。因此,它绝不是相关题材创作的重复,它本身是一种建构——用通俗的话来说,它建立了一种联系,使从生活角度看似分散然而实际上有共同内涵的事物之间,建立联系。 ( http://www.tecn.cn )
这种联系,就是20世纪中国动荡着的历史,以及驱动这种历史的力量——至少从理性角度看这历史所孜孜以求的目标——改造现实,使社会更健康、更美好、更幸福、更人道、更接近于“大同”的理想。20世纪中国的根本动力,它发生的每一件事,在于对积弊的革除和对更好社会的探索,这是小说首先肯定的一点。正因此,它在开始时描写知青运动,有意保留着那个时代的笔墨,完全是正面的,乍一看语气用词跟当年的《征途》没有分别,而并不是跳到今天的历史观,让一个时代去批判另一个时代,用后人的是非去笼罩前人的是非。同样,在写到辛亥革命、北伐以及苏维埃时代时,小说也摈弃了主流的历史评判尺度,抛开意识形态公式,来刻画它所知道的生活中真实的形形色色的人。这当中,强烈地传递着一个提醒,即:对历史应该采取理性主义的态度。历史,不是现实之妾妇,不能被翻云覆雨地任意播弄。是的,历史有沉降,有曲折,却并不摇摆,它很坚强也足够清晰,它是一个探索的过程,虽然要走这样那样的弯路。 ( http://www.tecn.cn )
我认为,《当青春成为往事》故事结构和叙述策略的背后,是这种历史框架。这一框架,首先是一种描述,其次,也是作者对20世纪中国历史主要精神特征的归纳与抽取。他认为,老中国的死去,在中国历史机体中激活了新的生命,一代代仁人志士薪火相传,为新生的较好的明天去奋斗,去跃进。这就是所谓“革命”的主题。从马汉祥到吴克勤,马家崾岘几代人实践并证实着这种精神。作者钦佩并歌颂这种精神,把它视为“青春”,虽然正像小说题目流露的那样,作者对当下现实中激情的衰退感到失望,并在情节中描写了怀抱理想之士的落魄境况,但他对20世纪中国历史这一精神主题的信念不曾动摇。 ( http://www.tecn.cn )
毋庸置疑,强烈的理想主义是作者渴望表达的思想内核,也是支撑起叙事和人物的立柱。然而,如果仅仅限于激情的张扬,这部作品就并不能达到应有的深度,那样,它将是扁平的、单面的,将丧失探究的目光和博大的胸襟。理想并非虚无的只发生在情感世界的东西,它将遭遇并投于现实,而一旦与现实碰撞,变数即生,理想再也不像作为抽象物的时候那样单纯,它要与现实相磨合甚至相搏斗,现实中各色人等也会在参与理想的同时把各种主观意志带入进来,从而反转过来使理想发生程度不同的走形以至扭曲。 ( http://www.tecn.cn )
政治就是这样一种力量。理想投于现实,必经过政治。政治通常是理想的具体化与实践化;然而,政治远不同于理想,它背负着过多过重的历史、文化的包袱,至少不能摆脱由历史、文化而来的痼疾的缠绕。当人们在旧承袭下从事理想的建设时,往往不自觉地偏离了理想。小说中大家族井家三代人的历史,是这种关系的形象展示。井家第一代人井观澜,在他那个时代有资格称为一个理想者,他没有赶上社会革命的年代,却作为个人做出了努力,如作者所说:“井观澜虽然生活在一个黑暗的时代,内心却一片光明”,这位清王朝的中层官吏,在光明的内心与现实之间,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一个人的社会理想会被政治所损害,他用他一生从政的教训告诫子辈:“切不可涉历仕途,此事难于见功,易于造孽”。问题在于,理想的实践绕不开政治。虽然明明有祖训在,井观澜之孙井云飞仍极深地卷入了政治。这个大地主、大商人、大土匪的人物形象,其实有着复杂的社会含义。在历史的规定性下他身上不可避免地寄存着许多恶,不过,在某个局部范围,比方说在他所统治的天龙寨,他有信心认为自己为贫苦的人提供了“支持和保护”,他甚至认为,就这种小范围内自己的行为而言,可以无愧地面对共产党人说一句“我们都是理想主义者”。而事实上,红军攻打天龙寨时,那些农夫也确实证实着井云飞的说法,他们为他们的“保护者”殊死抵抗。如果井云飞能够躲开政治,如果他仅仅是守法就能够有条不紊地在他的小社会里推行改良,他也许就并不是一个坏人。但他注定做不到,他必须参与权力游戏,在防卫与进攻中与所有政治角逐者一道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为非作歹。 ( http://www.tecn.cn )
与井云飞的故事不同,玉兰和绍平的经历带来了另一种更为深邃的思考——对于其历史正义性毋庸置疑的事业来说,又该如何警惕、防范、消除由政治片面性而产生的可能导致走向自身反面的偏差?人类理想的崇高和美好最难克服也最需要克服的,是现实社会矛盾的因果关系。理想,本身就是作为现实的超越物而被提出和追求,但是,当它去打破现实时,现实由历史遗存下来的矛盾冲突又会反过来困扰着理想的斗争与实现过程,有的时候,这是一种死结。比如说,就像任何一种伟大的理想一样,共产主义事业归根结底也是以人的解放、人性的完全彻底的实现为归宿的,然而,作为对旧社会非人性现实的批判,它首先必须否定阶级压迫、摧毁剥削制度、埋葬剥削阶级,这个过程当然是正义的,也符合历史理性。问题是,理性的事业在实践当中如何充分保证自己的行为避免滑向非理性,这是一个极大的难题,也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尽善尽美控制的局面。事实上,无论是中国革命还是苏联革命的历史上,在这个问题上,都出现过种种过激和偏颇。 ( http://www.tecn.cn )
《当青春成为往事》尝试着提出一个重大问询:历史地看,阶级性的概念以及阶级斗争的实践,是正确的,也是必要的;但是,它们是否应该同人性对立起来,阶级性是否应该被置于高于人性的位置,甚至成为人性的否定者?这一问询,最后直指马克思主义和共产主义理想就其本质来说,到底是不是以全人类的福祉、互爱、和谐为终极目标的历史蓝图? ( http://www.tecn.cn )
我们看到,玉兰和绍平这两个人物,仅仅因为他们是井云飞的妻、子,就在灵魂、精神上背上沉重的包袱。他们品尝着仇恨,在一种生而有罪的恐惧中永远生存在“异类”的心理阴影下,他们被迫比“革命阶级”付出额外的努力来换取尊重(甚至只是宽容),但到头来,他们其实仍然没有被真正宽容,或者说,那种宽容是极其脆弱的,而仇视、歧视却根深蒂固。绍平这个漂亮、本份、勇敢的青年,在“阶级感情”完全转变的情形下,并且是在一番无愧于任何革命阶级子弟的英雄般经历之后,发现从根本上说自己从来没有也不可能逃脱阶级眼光的怀疑,而他的母亲玉兰也清楚地意识到了同样的事实,她在阶级性的巨大压力下近乎精神崩溃地开枪杀死了她最挚爱的儿子,因为那种压力甚至造成她这种错觉——只有这样,绍平才能真正从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仇恨中解脱。 ( http://www.tecn.cn )
陈行之先生称自己这部作品,是“一个关于母亲的故事”。母亲,乃生育、哺养和爱的象征。小说中,“母亲”形象至少在三个层面上展开和显现着:祖国、黄河以及在现实中承受人生苦难并努力去爱的人母们。正是在这里,作者捧出了他寄寓在叙事中的一种最深的情感:现代中国人,应当以无愧于伟大母性、母爱的心情,面对自己的国家和社会;应当怀着与伤害了母亲同样的负罪感,去审视自己的每一个行为;应当禀持着回报母爱的感激与热忱,尽民族的、历史的、人类的职责。他心底的这些呼声,在叙事最后回到当下现实时,有觉悟者都能看得明明白白。吴克勤,那个讲述了这个母亲故事的人,用一生实践了故事所给予他的震撼、感染和启迪。 ( http://www.tecn.cn )

(2007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