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26日星期五

一个普通北京人:杨福生(一)


2008-12-27 09:01:09)[编辑][删除]标签:老北京 北京人 杨福生 杂谈 分类:民生
一个普通北京人:杨福生(一)

第一次见到杨福生,是因为参加老虎庙发起的救助流民的活动。杨先生捐了四床棉被,一条毯子,一块新的毛巾被,还有一个暖风机。

那天和老虎庙、刘浚、章女士一起到他家收取捐助物品的时候,杨父张张罗罗的样子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我有点不明白,他怎么能够、怎么能够做到?不管怎样,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一个活泼泼的儿子没有了,而且是这样一种情况!不管是他杀了人还是人杀了他,对一个普通老百姓来说,这就是塌天大祸啊!但凡是略有生活经验的人,不用想都会知道有些什么在等着他。而他竟然还能想到流落街头的流民?!

看着他朴实、又很明大义的样子,我内心又是感动,又是奇怪。于是与他联系,说想见见面,聊一聊。他很痛快的答应了。

今天,终于坐下来,和这位一夜之间从默默无闻到轰动天下的父亲面对面了。

杨先生属于那种很健谈的老北京人,甚至显得比我还从容一些。几乎不用我提问,就娓娓道来。……



那天是两个记者告诉我的,问我知不知道儿子出事了?我说不知道啊,他说你儿子在上海杀了人了,而且还是警察。什么情况呢?听说当场就死了五个。

我大脑一片空白,跌坐在地!以前老听人说“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是一种什么状态,这回才知道了,什么叫“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我不相信你们记者,你有什么根据呢?

你可以回去上网查查,上新华网,上面有。

就往回走,跌跌撞撞,不知当时是怎么走回家的。裤子是湿的,不知在哪坐的水。

回到家,楞了会儿神儿,上网一看,证实了消息是真的。这时候有晚上十一点多了吧,我把我们院儿里的街坊邻居都叫起来了,得跟大家通报一声啊。在这个院里住了五十多年了,老街坊们都不错,家里出了这么件大事,得让大家知道啊。就把大家叫在这屋里,我把情况说了一下,大家都感觉太突然了。

这院儿里的街坊都对我挺好的。我们都处了几十年了,我还是这院儿的院长呢。我们这院儿里还有一户清真的,回民,我们常上他家吃羊肉去。

……

我想起来了,不管是那天来杨家收捐助物品还是今天来杨家探访,在院儿里院儿外都没有遇到想象中那窥探的眼睛、显出鄙夷神情的倭瓜脸。只觉得这是一个静谧的、祥和的小院儿,太阳晒进静静的小院儿,暖暖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份恬静的平平常常的生活气息。

我看着杨福生,看着这个静谧的洒满阳光的小院儿,不知为什么,想到了老舍笔下的老北京,老北京的老胡同,胡同里的小人物。这些小人物,不管世道怎么变,他们之间的那一份浓浓的亲情,绵延不绝……正是因为有了这一份浓浓的亲情,街坊邻里们才能相互帮扶着度过一个个不容易的岁月。

正是因为有了街坊邻里间的亲情的呵护,杨先生才能在那么大的打击之后还有力量惦记着流浪在“首善之区”的流民,才能在大祸之后还能够有能力给他人递送温暖。

哦!我的老北京,我的老北京人,我的民间的暖暖温情!

2008年12月25日星期四

陈行之小说:值得注目的文学现象


(2008-12-25 18:55:11)[编辑][删除]标签:文学 小说 陈行之 分类:文学
陈行之小说:值得注目的文学现象






王荔蕻





1



我的大学专业是中文,虽然后来从事的职业与文学无关,生活也早已磨砺掉我青年时代的浪漫情怀,但是对文学仍然怀有一份难以割舍的眷恋,一直订阅一份文学期刊(虽然到后来只是翻一翻目录);有时受评论界、媒体大肆鼓吹的影响也会去买一些大部头小说来读,然而得到的每每是失望甚至于厌恶,以前很喜欢的作家似乎也江郎才尽,再也拿不出震撼人心的作品了。面对着满书架文学垃圾,真有一种哭笑不得之感。从热闹非凡的文学舞台看过去,我听到的是一些不再负载作家良知的作家自娱自乐式的喧嚷,看到的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具有启蒙意义的中国文学的苍白尸身。

突然遇到了陈行之。

我是从“天益网”知道陈行之的。老实说,他的文章给了我极大心灵冲击和强烈的精神震撼,这个我并不熟知的作家思想之深刻,文笔之犀利让我感到惊讶,对他充满了敬重与钦佩:当全社会都弥漫谎言时候,他戳破了谎言,指出了什么才是真理;他像一个无所畏惧的战士,在这个精神沉沦的世界中坚守着自己的灵魂高地;他以一个思想者巨大的勇气,竭尽全力呼吁着真善美,无情地鞭挞着假恶丑;他就像一个超越时代的智者,为我们指点着历史的、现实的和未来的迷津……他把我带入到了一个超凡入圣的境地,似乎平庸的生活不再平庸,所有丧失意义的存在都获得了意义。

我大概统计了一下,陈行之单是发表在“天益网·陈行之专栏”上的随笔文章就达140余篇,百万字之多,这又令人极为赞叹,我简直难以想象一个人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能量,一个人怎么能够包容如此丰富的哲学、社会学、历史学、文学乃至于心理学知识!这样一个令人赞佩的随笔作者,居然还是一位被陈忠实称之为“当代中国最优秀小说家”之一的人,这就不能不引起我的好奇,不能不关注陈行之的小说。

说实在的,在阅读他的长篇小说《危险的移动》(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和《当青春成为往事》(作家出版社,2007年版)之前,脑子里是带着些怀疑的:一个如此具有丰富的理性哲思的人,在文学殿堂里能够做一些什么呢?他能够做到多好呢?

读罢这两部长篇小说,我再次为陈行之所折服——我甚至认为相对于长篇小说显示出来的思想艺术功力,他的随笔反倒不应当被置放到我所欣赏钦佩的那个位置,真正值得注意的是这个人令人赞叹的结构和创作长篇小说的能力。读这两部作品,就像是畅饮了一杯馥郁浓香的烈酒,让人如醉如痴。我可以断言,至少在最近十几年以来,还很少有长篇小说达到这两部作品的思想和艺术水准,我甚至极端地认为它没有任何杂质,每一句话都不可删改。

什么是文学?

这才是真正的文学!

我们太需要这样的文学了!



2



《危险的移动》以社会人生为大背景,“选取处于纯官场边缘的一个‘单位’下笔,深入到人物的心灵深处,从‘脚趾’上把握和触摸到了心脏搏动的脉象。”这本书“几乎没有涉及赤裸裸的权钱交易,也没有肮脏的权色交易,他描述和展现的只是权力网里人与人极其微妙的所谓‘关系’,处在这张网各个位置上的角色,在承上在启下在平行的关系里纵横捭阖的技巧,或者说一种别具特色的生存智慧。”(陈忠实:《难以化解的灼痛——读陈行之长篇小说新作< 危险的移动>》)

我赞同陈忠实在为这本书写的序言中对陈行之的高度评价:“陈行之以敏锐的眼力,把隐蔽在这一过程里的曲里拐弯的运行轨迹展示得惟妙惟肖;他以非凡的思想穿透力,把隐藏在其中的心灵污秽人格龌龊,解析得如丝如缕。……《危险的移动》无疑是把握住了生活发展到今天的脉象的作品。陈行之呈现给我们的令人灼痛的“危险”,自然在于引起社会的审视;处在这种“危险”中而不自觉或者麻木,又是更深一层的“危险”。这里,我又感知到作家陈行之面对生活面对民族未来的强烈的责任心,由此而理解作家保持思维的敏锐性和思想穿透力的原动力。这是作家应当获得社会和读者尊重的根本原因之一。”

现在,真正具有陈忠实所说的“思维的敏锐性和思想穿透力”的作家犹如凤毛麟角,从这个意义上说,《危险的移动》更加显得珍贵,它是陈行之对社会人生深切理解的智慧结晶。我们从陈行之撰写的《中国单位制度的极权主义特性》一文中可以看出他的痛苦思索:陈行之在考察单位制度广泛存在的“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的现状时指出:“这种状态的实质就是权力对人的精神世界的扭曲或者压抑——单位系统是按照这个系统最高领导人好恶决定人或者事是与非的森严的价值系统,它不为任何社会正义原则所影响和左右,‘朕’即国家,‘朕’即天下,‘朕’即一切价值的尺度,倘若在这个过程中你被认为‘行’,那么即使你不行也行,你将春风得意,获得职位或者特殊的精神待遇;倘若因为某种连你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原因得罪了‘家长’,家长认为你不行,即使你行也不行,不能被任用,不能被尊重,你就将成为一个被强力销蚀的人物,最终演变为零。”于是,社会导引出了这样一种令人心痛的结果:“一种是由于被不正义欺凌而变得正义,就像张志新那样,就像蒋爱珍那样,就像某些没有什么正义信念却暴徒式地选择用自制炸药包与单位领导同归于尽的人那样;还有一种——这也是绝大部分人选择的结果——在无法反抗的强力面前,为了获得活下去的条件,出于‘趋利避害’的人类本性,想方设法让自己成为一个被认为‘行’的人,这意味这个人在道义上、精神上要做出巨大妥协,精神将被扭曲,道德将要滑落……所谓的‘小人’,所谓的逢迎拍马阿谀奉承实在不是因为这些人天性残缺或者说这里面有什么乐趣,这只是他们‘觅食’讨生活的手段而已,于是,对于所有人来说,生活的光亮就熄灭了,这就是人们经常感叹世风日下道德沉沦的根本原因。”

所有这些情形,陈行之都在《危险的移动》里做了形象、微观的描绘,我们从人物每一次的位置移动中真切地看到了推动事物发展的暗涌潜流,看到了每一个“单位人”痛苦的人性挣扎,心灵的剧烈震颤。陈行之把“在有病的肌体上,每一个细胞都感到疼痛”的状态描写得惊心动魄。

陈行之用解剖刀一般的犀利笔锋,剖析了权力状态下的微观生活,描绘出了特殊历史阶段的真实景况,塑造了许许多多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危险的移动》具有伟大作品的潜质,它安宁而深沉,没有轻浮的情节铺排,所有的笔力都落在了人性深处,折射着社会的影像,圆满地完成了作家赋予自己的使命:“在现行体制下,人事变动每天都在发生,推而广之,人在生活中位置的变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本书描写的是不在其中的人很少了解的内情。这里所说的内情,一方面是导致人事变动的内在因素——权力资源分配者依据潜规则分配权力时的利益谋求和心理流程,另一方面,是权力资源乞讨者、谋求者在这个过程中的精神动荡,它们经常交织在一起。”“我关注的是权力资源分配者、乞讨者和谋求者的心灵状态。”“我们总应当想一想: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究竟是社会出了问题还是人出了问题?我有责任给历史留下一份病理报告,留下一份档案,不管关于人的还是关于社会的。”(陈行之:《危险的移动》后记:《这是我对生活的观感》)

陈行之实现了他的目标,为我们展现了歌舞升平面纱掩盖下的令人心灵灼痛的生活图景,为我们出具了一份令人深思的社会病理报告。这种能力不是所有作家,包括很多红红火火的所谓“著名作家”都能够具备的。



3



《当青春成为往事》是一部知青题材作品。

一般说来,或许因为是“过来人”之故,长时间以来,我不太喜欢看所谓知青题材作品,个中缘由,恐怕在于很多这类作品流于表面,没有真正从实质上概括和表现出那场“运动”中的人的状态。

陈行之在这部小说里给我们讲了两个故事:第一个故事是北京知识青年吴克勤插队期间成为先进典型,风潮过后却被人遗忘了,生活极为拮据,回到北京也没有改变,只得和妻子儿子重新回到插队的地方,就在他心满意足地过生活的时候,却意外地从悬崖上坠落死亡。第二个故事是井云飞在风云变幻年代从一个本分商人变成民团武装头领,进入到险恶的政治斗争之中,最后为人所利用,被红军剿灭;井云飞的第三房太太石玉兰原本是佃户女儿,丈夫死后带领儿子绍平逃到解放区一个叫马家崾岘的村子谋生,为了让人理解自己和儿子,玉兰坚持让绍平参加随红军东征的担架队,结果马家崾岘的后生全部牺牲,只有绍平生还,极端情形之下,玉兰亲手枪杀了自己的儿子。陈行之将上述两个故事巧妙地糅合在一起,结构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在深邃的历史时空之中尽情展示了深刻的理性思索和丝丝入扣的情节演进,显示出作者扎实的思想功底和高超的驾驭题材能力。这是一本品格高雅、具有独特魅力的书。大起大落的情节描绘荡气回肠,细致入微的心理刻画感人肺腑,深邃广博的历史沉思发人深省。本书所蕴涵的历史内容和和人的微观精神世界的展现,都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著名评论家雷达对此评论道:“陈行之构造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世界。主人公的命运被投入无尽的长河之中,经历了奇特甚至极限的颠簸,情节大起大落,峰回路转,尽情地抒写了生命的疲惫与虚弱,瑰丽与辉煌,展现出独特的理性风采和人性深度。这是一本具有思考者品性,能把人带到形而上境地的书——当我们回首往事的时候,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这本书或许能帮助我们找回真实的自我。”

我无法否认对这部作品的喜爱,除了雷达概括的深刻的历史感和人性深度之外,我还要特别指出陈行之杰出的艺术描绘才能。

《当青春成为往事》对黄土高原地形地貌、风土人情的描写犹如一幅幅油画,让人流连忘返,随着作品的铺排,你会不自觉被牵引到一个身临其境的世界,让人感受到苍凉之美,你会从寥廓的天地之间看到奇异的色彩和光线,听到大自然细微的声响——黄河震耳欲聋的涛声,溪流在雪野下浸润和流动的声响,动物们在林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你甚至能够感觉到氤氲在这个世界每一个角落的神秘气息。

陈行之的这种思想艺术功力,让人联想起托尔斯泰,不知道为什么,阅读《当青春成为往事》,我总有一种阅读《战争与和平》那种宏大、深邃、真切的感觉,只有真正的艺术家才能给我们这种精神享受。

让我感到吃惊的是,名声并不响亮的陈行之怎么就达到了如此高的思想和艺术境界?



4



我引用陈行之的说法:

“当一个作家意味着你要耐住寂寞。你需要有坚韧的毅力耐受寂寞,忍受孤独。在任何情况下,你心中的那盏灯都不要熄灭。你要坚信历史发展具有一种向善的本性,不管经历多少艰难,历史总是在把完美与和谐回赠给人,尤其是那些参与了精神建构的人。

“当一个作家意味着你要忍受平庸。只有知道是什么东西造成了平庸,你才能够让自己警惕平庸,忍受平庸。你可以忍受它们,但是你绝对不要让自己平庸。你必须记住你心中仍旧燃烧着的那盏灯在告诉你什么,你必须遵循它的指引。

“当一个作家意味着你要醉心创造。你必须醉心于创造,这是你存在的方式,是你作为一个人的证明。创造会很难,但是你不要畏惧,你要相信时代终归会为创造物欢呼。千万不要在时代欢呼着的时候去遗憾那里没有你的创造。

“当一个作家意味着你要像人那样站立。你既然选择了作家这个职业,你就必须像人那样站立,不管付出多么大代价,你也要站立。一个不能站立的人是不能称之为人的。你站立着,你就能够看到和听到,你就知道该向哪里行走。要紧的是站立。如果哪一天你把所有力量都用尽了,你实在无法站立了,那么,你就歇息下来吧!没有人责怪你,因为,在你能够站立的时候你一直在站立,人们不会忘记任何一个站立过的人。

“当一个作家意味着你要像西西弗那样坚韧。在绵绵无尽的历史过程中,一个人的生命极为短暂,某件即时发生的事情就有可能概括这个人的全部生命内容。这里所说的‘即时发生的事情’,既可能是欢乐与幸福也可能是忧虑与悲伤。你作为一个作家,碰到忧虑与悲伤事情的概率一定比碰到欢乐与幸福事情的概率高许多许多,因为这是你的命定。但是你要坚韧,你必须坚韧地推石头上山,哪怕它周而复始,哪怕它一再证明世界荒诞不经。坚韧地推石头上山的过程就是你创造的过程。你不仅仅创造你创造的东西,你还创造你自身。

“当你被自身创造了的时候,你一定也创造了一个世界。在这个意义上,你是天下最富有的人,因为,属于你的那个世界独一无二,它是你的,完完全全是属于你的。” (陈行之:《当一个作家意味着什么?》)

我觉得这些话解答了我上面提出的问题。



5



最近,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落下了帷幕,这届奖项招致了很多议论乃至于批评,笔者不是专业人士,不好说长道短,但是我可以说,陈行之的《危险的移动》和《当青春成为往事》没有入选,实在是中国文坛的悲哀。我们可以把陈行之这两部作品和任何一部获奖作品做比较,看哪一部作品更有资格获得中国长篇小说的这一最高奖项?中国作家协会,如果还是一个值得信赖和尊重的机构,是否应当关注陈行之和陈行之的长篇小说?这不仅仅关乎对一个作家的评价问题,更关乎鼓励平庸还是赞赏崇高、把中国文学引导到什么方向的大问题。

陈忠实早就指出,“从《危险的移动》到《当青春成为往事》,陈行之以深刻冷峻的社会思索、敏锐精微的心理洞察力和独立独特的艺术体验,跻身于中国当代优秀作家之列。陈行之独具魅力的长篇小说的相继出现,成为一道别具一格的文学景观,一种不可忽视的文学现象,必将引起广泛关注和品评。”

遗憾的是,我们没有看到这种关注和品评。



2008.11.17



2008年12月24日星期三

为了那些活在社会边缘的人(6)



公益摄影师刘浚用图片说:



迷惘的从贵州大山里来的孩子张先平





这个轮椅真的是给我的吗?





终于可以不用双拐走路了!





虽然简陋,但比桥洞温暖太多了!





又有新的捐助物资到了!





新来的流民住进了心的家。

为了那些活在社会边缘的人(4)


2008-12-24 19:10:19)[编辑][删除]标签:社会 民生 救助 流民 分类:民生


问问自己——我是谁?

12月3日,在刘晓原律师的博客上看到博文《为首善之区的流民,伸出援助之手!》,很短,贴于下:

“北京早已进入寒冬,晚上没有暖气无法入眠。

我昨天在最高法院信访室门外,还看到一些访民(似乎也属于“流民”)在地上摊着破棉被过夜。

老虎庙先生非常关注流浪在首善之区的低层民众,为使流民们能在"皇恩浩荡"京城渡过一个寒冷的冬季,为此他制订了一份草民版《流民冬季临时救助方案》。这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非常有意义,值得大家共同关注!

老虎庙的文章链接http://24hour.blogbus.com/”



遂与老虎庙先生联系,希望能尽微薄之力。

很巧,12月7日,竟在光明网陈赫教授的博客上看见了陈教授转帖的一则消息:《广州天河立交桥下怀疑冻死50龄流浪者(图)》(见光明网陈赫教授博客http://blog.gmw.cn/u/35313/archives/2008/38713.html),看后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回头再看刘晓原律师的呼吁,老虎庙先生的努力,感到真是太必要,太及时了!一时感触多多,遂在陈教授的博文后留言。








那是谁?

作者 王荔蕻





那是谁?

在修葺得如此精致的路旁,

在豪华轿车神秘的反光下,

就这样任生命在寒风中悄悄流淌,

走向不再需要火柴取暖的远方?



那是谁?

他不是我们的骨肉同胞吗?

我们的挚爱亲朋!

他在梦中走了,

比起那些在暴力的摧残下,

  在恐惧的逼迫下,

    在地动山摇的震撼下走去的亲人们,

      也许还不算最惨?



他走了,

只是我们不知道昨天,

他可曾有食物果腹?

他赤着双足!

他拿什么流浪!



“除了该名已经死亡的露宿者,

立交桥底层周围还有至少4名露宿者

仍然在呼呼大睡。”



去叫醒他们!

他们与我们血脉相连!

去叫醒我们自己!

如果我们还任由他们

在饥饿和寒冷中“呼呼大睡”,

那么明天,

在舒适的或不舒适的不自由中死掉的——

就将是我们!





所以啰啰嗦嗦者,无它,只因听到说,自从老虎庙先生开始做民间救助流民的工作以来,他的博客被大肆骚扰,以种种污言秽语泼将之,以长达数米的恶意留言充塞之。我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实在是不明白!难道说一定要在我们的“首善之区”出现一个、几个甚至几十个如广州的那个不知姓名的“谁”,才甘心吗?难道说在官方救援机构因为种种原因有所疏漏的地方,在我们国家民间救助机制还很不成熟的时候,民间热心人士自发地向活在社会边缘的人伸出援助之手,又犯了什么大忌了吗?难道说我们在酒足饭饱之后,眯着眼,袖着手,看着这些流民(所谓“流民”者,流离失所的人民,流浪在外的姊妹兄弟是也!)或在饥寒交迫中,或在“呼呼大睡”中走向不可知,才体现出我们社会的和谐,体现出我们的“社会主义优越性”吗?

我不禁又要问一句了:

那是谁?——那些流民,他们难道不是我们的骨肉同胞吗?难道不是我们的至爱亲朋吗?他们就因为他们的不幸就有罪吗?就必得在被抛到社会边缘后又被我们踢上一脚吗?

那是谁?——那个贵州大山里来的孩子小张,那个当过兵又残疾了的老高,还有老闵、老徐、老王……他们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他们难道没有生存的权利吗?不要让他们成为那个无名无姓的“谁”!

我还要问一句了:

你是谁?——你难道不是我们的同类吗?难道不是一种叫做“人”的动物吗?你不但能够看着那些流离失所的人民冻饿无措而无动于衷,还要对伸出的援手挥舞起寒光闪闪的砍刀!

你是谁?你是谁!

夜深人静之时,请将手放在你的心口,仰望星空,问问自己:“我是谁?”



2008年12月23日星期二

为了那些活在社会边缘的人(5)





面对闵顺勤,我无地自容



闵顺勤高高瘦瘦的,一米八三的个子,一脸阳光的笑容,除了衣服有点破败,看不出来是个生活无着的流民。

闵顺勤出生在河南信阳的一个村庄里。1958年,在他出生八个月零四天的那个下午,家里大人都下地劳动去了,他被许多枕头围在炕上。这时,火灾发生了。一排农舍烧了起来,到大人们赶回来灭火,把在浓烟中的婴儿抱出来的时候,四家的婴儿都不同程度的被烧得落下了残疾。闵顺勤是残疾程度最轻的,只是双手被烧走形了。比起那个双目失明,和那个双腿残疾的小伙伴,已经是幸运了。

闵顺勤告诉我,和他一起被烧伤的四个孩子,在学校学习成绩的排名是前四名!但却只有他一个人活到现在。那个双目失明的孩子在20岁的时候以头撞墙,用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了毫无光明的希望的生命;那个双腿残疾的孩子也在不到20岁的时候给自己挽了一个致命的圈套;那个和他一样双手残疾的孩子,虽然学习很好,用脚写的字不比别的孩子用手写的差,竟也在17岁的时候喝了农药。

我是一个做母亲的,我不敢想象,那些孩子在准备离开这世界的时候内心所经历的如炼狱一般的折磨!如果不是彻底的绝望,什么能够让生命在17到20岁的花样年华戛然而止?而且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我不敢想象,现在在农村在城市,在社会的边缘,还有多少这样的孩子,这样的成人,在经历如他们所经历过的煎熬!

在大震后的汶川,在“抗震救灾庆功表彰大会”之后,还有多少滑落到社会边缘的的孩子和大人没有得到物质的帮助和心灵的慰藉?在“含泪劝告”之后,还有多少泪水仍然为这些活在社会边缘的人在流?

在一座座以“残疾人”、“救助”、“慈善”等等名目建造起来的豪华办公场所中,我们辛勤的公务员们,是否尽到了他们的职责?

闵顺勤告诉我,他曾给东城区一个救助站打电话,说我是残疾人,问能否得到救助?救助站问你哪残疾?他说是手。那你腿有事吗?没有。眼睛有问题吗?没有。那不符合救助条件!不过,第二天,救助站还是来了一辆“巡防车”,把老闵送到派出所。老闵在派出所呆了一夜,第二天,派出所让他自行离开。由此他得出结论,救助站靠不住。

我希望不是所有的救助站都是这样冷血。

闵顺勤依然坚强地活着,他在2002年来到北京,在广场捡瓶子,卖小旗子,也卖过地图,因为受教育程度相对比较高吧,他对书本有着特殊的偏好,一旦捡到漂亮的画报,书籍,他舍不得卖掉,会带回住所,翻看。无论是美容的还是互联网的,他都有兴趣。他说了解一下,知道这世界发生了什么。他很热心,经常主动帮助比他更弱小能力更差的同伴;住进流民越冬临时居所后帮半身不遂的小张洗屎裤子。

今年8月的一天,老闵说,是奥运开幕的第三天,他在广场西站捡到一个手包,包里面有一张机票,价值2800余元,还有9000元现金。他举着手包在广场西站到东站走着,等着,终于等到失主急急忙忙回来找寻。原来失主下午一点多就要出国,不想在广场打电话的时候把包丢了。

失主问看着老闵举着的手包问,“您这包?”

老闵说,“我捡的。”

失主说,“像是我的。”

“您包里有什么东西?”

老闵问清楚包里的东西,核实无误,将包还给了失主。失主感激万分地匆匆赶往机场。

过了七天,那位姓高的失主出国回来,到天安门派出所来说想见老闵一面,以表达对老闵的感谢。接到警察的通知,老闵没去,他觉得没必要。

还是今年,是残奥会的第九天,在天安门东侧的公厕旁边,老闵捡到一个信封,里面装着近1500元钱。他又是举着,等着,有一个妇女背着孩子哭着走来,看到老闵举着的信封,泪眼婆娑:“大哥,您这信封?”

老闵:“我捡的。”

妇女:“好像是我的。”

老闵:“你这信封里面有什么东西?”

妇女:“原来有1500块钱,给孩子买了点吃的,还有1490块钱。14张100的,一张50的,一张二十的,两张十块的。”

老闵把钱给了妇女,

“大哥,您叫什么名字?是哪的人啊?”

“别问了,这没啥,你走吧。”



老闵见我问得详细,说,“这事你别写了,”

为啥?

“我不仅仅要社会帮助我,我更需要帮助别人。”

你现在这种情况除了拾金不昧,还能帮助谁呢?

“我曾经帮助过别人的。”

你举个例子。

可能我的话问得有点太硬了,老闵看着我,顿了一下,说“有啊,在政治上(原话),我看到有人受冤枉,我就替人喊冤枉啊,你比方说,——

“2007年 5月,有一天,大概中午11点多,我在一个派出所的外面捡瓶子,看到有一个人用手摸了一下派出所外停着的一辆警用摩托,说这家伙贵着呢,得好几万呢。警察过来就打,说那人是想偷摩托,打了,把手铐都给拷上了,就要带走。其实我看得很清楚,那人只是觉得稀罕,说这车可贵了,得好几万,就摸了一下,在那摩托边上站了不到半分钟,就说人家想偷。光天化日之下,周围人来人往,谁会去偷警察的摩托啊?当时围观的人很多,都不吭气,看着,谁也不管。我不行,我就给110打电话,我知道警察怕督察,我跟110指挥中心说:你别派分局的督察来,他们互相都认识,你让市局的督察来。后来市局的督察来了,了解了情况,把那人当场释放。问我还有什么要求,我说,只要让那个警察给人家赔礼道歉,我就没事,要不我还要反映。最后那个警察当场赔礼道歉,说对不起,没看清楚。

“你看看,这我不就帮助了那个人了吗?这件事看到的人很多,但是谁也不说,不出头,如果我也不说,那个人肯定被抓进去了。我不怕,在这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我是有公民权的,我是有中国人的公民权的!虽然我一无官,二无权,三无势力,四无人身自理说服权(?原话),但是我有公民权!现在好些人都不说话了,都不管事了,社会怎么得了啊?你有公民权你就得说话。”

看着老闵,我感到无地自容!我也曾以“正义”为自己的盾牌,我也曾以“仗义执言”为荣耀!在2007年的春夏之交,老闵为了与己无关的他人仗义执言,使正义得以伸张。而我,在19年前的春夏之交之后,便封闭了思想的闸门,关闭了言语的通道,任由他人随便把自己“代表”了。

面对老闵,我无地自容!



老闵拾金不昧的故事是发生在炎热的夏季,但不知为什么,我眼前老在晃动着的是老闵在严寒的冬季,用他那残疾的双手举着失物,在广场上孤独地等着的场景:在炎热的夏季他把失物还给了焦急的失主;在严冬,凛冽的寒风中他用那双残疾的手高举着道义和良知,还在等着,在等着什么呢?在等着并不着急的失主,还给他们一份良知的火种?在等着我们蒙昧的心回归善良,回归人性,回归有热度的人生?!

老闵说,他曾听见一个警察对人说到他,一个捡破烂为生的,把捡到的9000块钱现金交给失主时的评语:“真他妈傻”。老闵回过头来,对他说,“你不配带你头上的国徽。”从此,老闵看到那个警察就想跟他聊聊;从此,那个警察看到他就躲避走开。



但愿那个警察所感到的是如我一样的,面对老闵的无地自容!





闵顺勤 图片提供者为公益摄影师 刘浚


2008年12月22日星期一

为了那些活在社会边缘的人(3)


2008-12-23 00:28:00)[编辑][删除]标签:社会 民生 救助 流民 分类:民生
民间救助札记:流民老高

老高叫高峻华,是河北人,现在户口在沧州地区。

老高当过兵,说起话来高喉咙大嗓子,透着一股子豪爽。

可能因为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又几乎一家人都当过兵,所以我对当兵的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尽管经过了19年前的六月以后,再看到当兵的,已经没有了要扑上去叫亲人的感觉,但对于作为整体的“兵”和作为个体的“当兵的”之间的区别,我还是能比较理智得分清楚的,也因为我仍然有着那么多当兵的或当过兵的朋友,所以我还是感觉一下子和老高的距离拉近了。

“我没别的要求,就是想活得有尊严。”

这话真不像是从穿着早就没人穿的蓝棉大衣的、胡子拉碴的、半身不遂的流民老高嘴里说出来的。所以他说出来的时候,我愣了一下。我以为他在“我没别的要求”的后面肯定跟的是“就是要吃饱穿暖”,可他竟然说要“活得有尊严”!

看样子,老高属于那种特别愿意跟人交流的人,早就有说话的欲望,他渴望跟人交流,而且渴望和能够听懂他的人交流。

不知道您发觉没有,在不管哪个阶层,有一种人,总是觉得他高于他所处的阶层,或者说是他希望超越他所处的那个阶层,这种人老是显出一种急切,心里涌动着不安,往往不用提问,一有机会自己就会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我不会在重要的时刻到广场去的,我懂,那叫‘破坏天安门广场正常社会秩序’”。老高说着自己也乐了起来。

“我是受过正规教育的。我原来在河北怀来当兵,是舟桥部队的,5*345部队76分队的。”老高现在说起他的当兵生活还是眉飞色舞的,看样子那段生活给他留下的印记还是挺深刻的。并且他把当过兵,视为“受过正规教育”。

“你说我为什么要到北京来?我在家里拿低保,关键那钱不够买一袋大米的,如果够买一袋大米的,我就不出来了。

“我老婆跟我离婚了,原来咱虽然穷,还有把子力气,一得了半身不遂,半边身子使不上劲儿了,没用了,人家就闹着要离婚。一开始我不离,离了我怎么办?后来一想,离就离吧,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还能让饿死?离!离了,在家里又过不下去,我就出来了。我现在是一个户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我在广场捡瓶子、卖地图、卖小旗子,什么都干过。就是没祸害过人。

“7月24号那天可好了,我记得可清楚,那天我捡了200多个瓶子,卖了24块钱,那时可好,一个瓶子一毛二,现在不行了,三个瓶子才卖一毛钱,天冷了,喝饮料的人也少了,有时候一天卖不了一个馒头钱。……幸亏有你们这些好心人……”说到这,老高的声音有点低沉,但马上又缓过来,说:

“有一个小姑娘,叫欧阳**的老在天安门*边的小树林里躺着,什么也不干,我说你不能这样活着,你还年轻,要活得有尊严!你一定要有尊严!我拿卖瓶子的钱给她买了三个馅儿饼!”老高显出很快乐,很有成就感的样子。他的那只好胳膊不停地挥舞着,帮助他宣泄着快乐。

“我不恨那些过得好的人,我希望每个人都过得比我好。”老高眼睛瞪得大大的宣布说。又用他的好胳膊挥舞了一下,以示强调。

我相信他说的,我相信他所宣布的他做人的信条。能混到这般“可怜”地步的人,必定有他的“可恨”之处,而这种不假思索、竹筒倒豆子式的交流也是“可恨之处”的表现之一。

我的鼻子酸酸的,我的心里也酸酸的: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这些被抛弃在社会最边缘的人,用他们剩余的一点可怜的温度相互温暖着,相互支撑着。当他们走过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根本没有感觉,就像秋风中掉落的一片黄黄的、皱皱巴巴的树叶一样;就像被风卷起的一抹尘土一样,有时甚至引起我们的厌恶!这是一道并不美丽的“败景”,我们希望马上忘掉他,马上忽略他,我们希望他们根本就不存在!

然而他是存在的,他们是存在的!他们就在那——在那瑟瑟寒风中,在边缘到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地方,在饥寒交迫之中,找寻着可以将生命延续下去的希望!

我们距离他们这么近,又那么遥远!





流民老高(注:图片提供者为公益摄影师刘浚)



为了那些活在社会边缘的人(2)


2008-12-23 00:25:00)[编辑][删除]标签:社会 民生 救助 流民 分类:民生
民间救助札记:小张

来到南五环外(旧宫)南街村的一处小院落,里面有两间小房间就是为流民租的临时越冬居所(另外一个院子还有一间)。虽然我早有思想准备,但还是心里一紧。这算是里外两间的小套间了,大概一共有十多平米。外屋地上铺着两块单人床板,板上胡乱堆着些被褥还有一件绿色的军大衣。靠墙有一个破矮柜子,敞着口,里面什么也没有;里间地上有一块双人床板,一块单人床板,床板上也堆着一些被褥。老虎庙说,这都是网民捐助的。条件虽然很简陋,但流民老高、老闵他们显然很满意,不停地搓着手,笑着。因为这毕竟是一间正经的有房顶的屋子了,比起他们原来睡在地下通道、花墙根,一晚上被赶得搬好几次窝要强太多了。

在里间的双人床板上坐着一个男孩子,旁边放着双拐。流民们介绍说,这孩子是刚来的,叫张先平。他就是小张。

小张有一张很年轻的脸,比起老高、老闵他们的胡子拉碴,让人眼前一亮。一问,果然才26岁。小张是贵州凯里人,苗族。在4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去世了,也就是在那时候,发现他的双腿患上了骨髓炎。但是父亲刚去世,家里哪有钱给他治病,拖到11岁时,右腿就不行了,也因此小张在读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辍学了。到现在,他的两条腿都没有知觉了,离开双拐一步也挪不动。到2004年的时候,他的母亲又因为阑尾炎去世了。

我很惊讶:“阑尾炎也能死人吗?”

小张说,一开始肚子疼,到县医院检查,说没什么,吃点止疼药就好了,后来严重了,又去,又没检查出来,到人实在不行的时候,送到医院不久就不行了,医生说“干嘛不早来,都穿孔了,晚了,不行了。”就真的不行了。

“你没去找县医院吗?他们误诊,耽误了治疗,是有责任的。”

“我们农村人,不知道找谁啊。”小张很茫然而无助的。

“就这样算了?”

“就这样算了。”——不算又能怎么样呢?

小张是在天安门东侧的公共厕所外被其他流民发现的,那时他已经在那待了三天了。白天靠着墙待着,晚上冷得不行了,就花15元钱到网吧去(出来时带的哥哥给的生活费还有剩余)。虽然不会上网,但只要交了钱就可以坐在电脑前待一夜。在广场期间也碰到警察叔叔,态度倒挺和蔼的,并没有要收容他的意思,看到他旁边放着双拐,坐在地上,说,别坐在地上,坐到椅子上去。并叫坐在椅子上的游人起来,让小张坐下。但也没问他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流民老高和老闵发现了他,让他过这边来,说有好心人出钱租了房子,可以不必受冻(小张从贵州来,衣服穿得很单薄)。小张不信,说不可能有这种事吧。半信半疑被领到这里。

“你为什么要到北京来呢?”

“生活没有意义。——(答非所问?)

活着也没意义——(?!),

我从来没到过北京,没见过天安门,——(!)

我想看一下北京,看一下天安门,就回去……”——!!!

小张的声音有点颤抖,声音有点哽咽。我的心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又被紧紧地揪了起来,疼痛!很真切地感受到了!

“生活没有意义”!

“活着没有意义”!

这就是我们让这个26岁的年轻生命在2008这个冬季所感受到的!一阵刺骨的寒冷电一般地击遍全身。——我太冷了!

是什么让这个孩子如此绝望呢?——我的小老乡!我母亲的故乡——贵州凯里来的孩子?和我的外祖母、姨姨、舅舅、表弟表妹们有着同样的苗族血统的孩子!真没想到,我接触的第一个“流民”竟然离我的生命如此之近!我真切地感受到了血脉的热度。

“像你这样不是应该有低保的吗?”

“有,一个季度120元钱。”——我很愚钝,也不太会算账,不知道一个月30元钱能维持什么样的生活水平。

“如果没办法了,你会在北京乞讨吗?”

“不会。如果乞讨,还不如回到村里去呢。但是那种生活太无聊了。那样活着没有意义。”

“你觉得怎样活着才有意义呢?”

“有事做!不依赖别人。

——人能自食其力,生活才有意义。”

不知道这个只有小学三年级学历的男孩子怎么会说出如此冷静而有哲理的话。你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位小张,这个贵州大山里出来的孩子,他不仅仅是一个生物体,他是一个人!一个有自尊,有理智,有着自己想法的人。他渴望实现自己的价值,他希望不仅仅被养活,——“那种生活太无聊了!”——他渴望被承认!你能感觉到他的那颗年轻的心在鲜活地跳动,很敏感,和你、和我一样,一颗有着向往的心!

又一个弥足珍贵的个体!一个如此亲爱的同类,虽然双腿残疾,虽然被命运和制度的忽略抛洒在社会边缘,但有着健全心智和丰富情感的,我们的至爱亲朋!

当老虎庙告诉小张说,要用网民捐的书办个书摊,要想办法搞个轮椅让他也参加的时候,小张的脸上终于流出微笑——羞涩中透出向往的灿烂!





贵州凯里大山里来的孩子小张(注:图片提供者为公益摄影师刘浚)

有欲知更详细情况的朋友可参阅老虎庙博客http://24hour.blogbus.com/


2008年12月14日星期日

为了那些活在社会边缘的人




(民间救助札记1)

最近,北京地区部分热心人士正在开展一场民间救助“流民”的慈善活动。

这次民间救助流民活动的倡导者老虎庙先生,从2007年开始关注北京地区(主要是天安门地区)流民的情况,拍了很多照片,发在他的博客中,凤凰卫视的闾丘露薇也根据他提供的情况拍摄了专题片,并在凤凰卫视上播出。最近他更是制订了一份草民版《流民冬季临时救助方案》发布在他的博客上,引起了很多网民的热心关注。

今天,他召集部分热心参与救助活动的人士开会,商讨一些救助活动的具体问题。

聚会在鸟巢东边的一家叫“八先生”的餐馆举行。

下午三点,陆陆续续来了十四位女士、先生。先来的,后到的,大家虽然互相并不认识,但一见面却没有一点矜持的客气,而是都送给对方一脸真诚而又温暖的微笑。是啊,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奔着一个慈善的目标来到的,人人心里都充盈着温暖。这种感觉真好!

坐定,老虎庙先生先发言:“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慈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笑)。慈善没有先后,慈善不分老幼。有人说,你做慈善能解救多少人?我说,慈善不是解救他人,而是救赎我们自己。所以我们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只管去做!我们所做的事情肯定是有意义的,最起码是不能再死人了!”

参加这次会议的还有天安门地区流民的代表老王夫妇。

老王家是河北邯郸的,上有老父,下有三个女儿,加上老王夫妇,一家六口,只有老父的660元的退休金收入。三个孩子都在上学,本来就难以为继的日子又碰上了突如其来的灾难:老王家里供不起三个孩子同时念书,决定让十八岁的大女儿小英出去打工,帮家里供两个妹妹读书。一天晚上小英下班,碰上一个醉酒的流氓,拦住了去路,她慌忙打电话求救,来了几个同事,一顿拳脚,没想到竟把人给打死了。虽然小英在关了一个月后,检察院认为没她什么责任(说是有5%的责任),给放出来了,但是事情并没有完。尽管事情发生在某部队大院的围墙外,有监控录像为证,但是县刑警队的警察叔叔还是认为小英有罪。当警察来让她签字画押的时候,说她当时所穿的衣服应该是红色的衣服,小英说是白色的怎么成了红色衣服了?警察说有旁证。家里人跑去问那个旁证。却原来那人是个高度近视,说别听我的呀,我六百多度的近视,又是大晚上,隔着五百多米,我哪看得那么清楚啊?小英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记忆中的白色换成红色,于是最亲爱的警察叔叔说,我们已经定案了,你就照着说就行了!不照着说,还让你回监狱去。这小英真是个死心眼子,竟然就吓得从三层楼跳了下去!扑通下来,还能好吗?全身六处骨折。捡了一条命。虽然警察叔叔再也不提把小英关进去了,可是小英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姑娘,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您想,她家的生活能是什么样呢?他们又向谁诉说去呢?

会上大家相互间做了自我介绍。

坐在我旁边的丽滨女士,瘦瘦高高,白白净净的,潇洒又帅气,举止有点象个女侠似的。她说:“其实挺简单的,只不过通过刘晓原律师的博客知道了老虎庙先生在做救助流民的事,就不能装作不知道。这些流民,他们也许很“脏”、没文化、有着某些人说的诸如此类的“短处”,但是他们并不是不想干净,不想劳动,不想好好生活,只是生活中的种种的磨难甚至不公使他们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们现在就是靠拾瓶子、卖瓶子换钱买馒头,没偷没抢,没伤害其他任何人,干嘛不让他们在这么低的生活水准下活下去呢?天气冷了,留给他们一个屋顶,留给他们最后一点缝隙,让他们活下去!这就是我们要做的,很简单。”话虽不多却挺感人的。

有一位章女士,是一位资深的慈善人士,早几年就开始对艾滋病人进行持续的关注和救助。现在又加入了救助流民的活动。看样子她跟流民老王夫妇挺熟悉的,一来就和老王夫妇聊起来了。老虎庙先生说,她有很多感人的故事呢。我决定将来找机会好好跟她聊聊。

刘浚, 这个高高大大很帅气的小伙子,是个“80后”,自我介绍说他是个“公益摄影人”。他从2006年开始做慈善的公益摄影,主要关注目标是中国2800万聋人和80万聋儿(据2004年统计)。据他说,我国每出生80个婴儿,就有一个是聋儿!他所做的“中国聋儿生存现状”摄影展在海内外都引起了轰动,很多慈善人士愿意给聋儿捐款。他说原来也曾经参与过官方操作的慈善事业,但最后觉得还是愿意参加民间的慈善活动。回来我上他的博客看了看,首页赫然写着:“用图片完成心灵的救赎……”!如此优秀的青年人,真是令老太太我汗颜啊。

杲占强,他自己有一间公司,他说他是做“社会良心的传媒”的。一位正义感很强、很热血而且有思想的年轻人。

陈长江,也是自己做公司的,是做动画、广告之类的。他的公司里都是年轻人,对慈善有着高度的认同感,但是他觉得现在我们不是不懂慈善的意义,只是没有勇气象老虎庙先生这样身体力行!所以对老虎庙先生充满了深深的敬意。

还有苏亚、许评修女士,邵女士,都很谦逊地说只是想做这件事。

刘晓原律师的参与让大家非常高兴,他主要是为这次慈善行动提供法律支持。他说,老虎庙先生做的事情是非常有意义的,最难能可贵的是具体去做每一件琐事,给社会最弱势的群体以帮助。作为律师所能做的只是在法律上提供帮助,这是责无旁贷的。

是啊,“责无旁贷”!有良知的人才在正义和对他人的关爱面前感到“责无旁贷”!有多少真正应该感到“责无旁贷”的人和机构,却在社会责任面前退缩、缺位!



会上商量了房租的使用;通过了给现在已经注册的流民每人办一张交通卡(每人每月30元钱)的动议;还有邵女士提议,号召大家捐旧书,让流民们能够摆个书摊,以后可以自食其力。这个提议也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旧书捐出来大家没有什么压力。应该不难实行的。丽滨女士还建议,大家在出差的时候,可以把旅馆、饭店的免费发放的洗漱用品带回来给流民用,不花钱的;外出吃饭,喝的饮料瓶子带回来,留给他们,不要嫌难看,慈善没有不好意思。我们只是举手之劳,却可能救活一个人呢。

还有上次看的地下室的可用物资要拉到租的房子处;明天要到南三环给流民租的房子处检查一下落实情况。

会后,就在那家餐馆大家AA制解决了晚餐。

我是第一次参加救助活动的会议,感受很深。

想起了陈行之先生在《任何个体都弥足珍贵》中的一段话:“每个人都有一种基于正义的不可侵犯性,即使作为整体的社会利益也不能忽视它。”正是这些个体才组成了社会,他们弥足珍贵,他们的幸福是整个社会的幸福,他们的不幸也是整个社会的不幸。”

是的,人活在社会上,每一个个体都弥足珍贵,每一位同胞都需要关爱。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的社会还没有健全到珍重每一个个体的程度,还没有把他们珍重成世界乃至于宇宙的中心,“以人为本”还没有成为社会规制和道德习俗,很多把人变为“非人”的东西还大摇大摆游荡在人间……”(陈行之:《任何个体都弥足珍贵》)尤其是在这种时候,民间的自发的救助活动就更是必不可少的。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也是构成我们社会幸福或不幸的弥足珍贵的个体,也许更重要的是这件事体现出来的巨大的道德力量,体现出来民间社会面对着生活在社会边缘的人们所作出的选择……。

我觉得老虎庙先生有一句话说得真好:慈善不是解救他人,而是救赎我们自己!

我们将在对他人伸出关爱之手的时候,净化我们自己的灵魂!





(注:图片提供者为公益摄影师刘浚)

为了那些活在社会边缘的人




(民间救助札记1)

最近,北京地区部分热心人士正在开展一场民间救助“流民”的慈善活动。

这次民间救助流民活动的倡导者老虎庙先生,从2007年开始关注北京地区(主要是天安门地区)流民的情况,拍了很多照片,发在他的博客中,凤凰卫视的闾丘露薇也根据他提供的情况拍摄了专题片,并在凤凰卫视上播出。最近他更是制订了一份草民版《流民冬季临时救助方案》发布在他的博客上,引起了很多网民的热心关注。

今天,他召集部分热心参与救助活动的人士开会,商讨一些救助活动的具体问题。

聚会在鸟巢东边的一家叫“八先生”的餐馆举行。

下午三点,陆陆续续来了十四位女士、先生。先来的,后到的,大家虽然互相并不认识,但一见面却没有一点矜持的客气,而是都送给对方一脸真诚而又温暖的微笑。是啊,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奔着一个慈善的目标来到的,人人心里都充盈着温暖。这种感觉真好!

坐定,老虎庙先生先发言:“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慈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笑)。慈善没有先后,慈善不分老幼。有人说,你做慈善能解救多少人?我说,慈善不是解救他人,而是救赎我们自己。所以我们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只管去做!我们所做的事情肯定是有意义的,最起码是不能再死人了!”

参加这次会议的还有天安门地区流民的代表老王夫妇。

老王家是河北邯郸的,上有老父,下有三个女儿,加上老王夫妇,一家六口,只有老父的660元的退休金收入。三个孩子都在上学,本来就难以为继的日子又碰上了突如其来的灾难:老王家里供不起三个孩子同时念书,决定让十八岁的大女儿小英出去打工,帮家里供两个妹妹读书。一天晚上小英下班,碰上一个醉酒的流氓,拦住了去路,她慌忙打电话求救,来了几个同事,一顿拳脚,没想到竟把人给打死了。虽然小英在关了一个月后,检察院认为没她什么责任(说是有5%的责任),给放出来了,但是事情并没有完。尽管事情发生在某部队大院的围墙外,有监控录像为证,但是县刑警队的警察叔叔还是认为小英有罪。当警察来让她签字画押的时候,说她当时所穿的衣服应该是红色的衣服,小英说是白色的怎么成了红色衣服了?警察说有旁证。家里人跑去问那个旁证。却原来那人是个高度近视,说别听我的呀,我六百多度的近视,又是大晚上,隔着五百多米,我哪看得那么清楚啊?小英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记忆中的白色换成红色,于是最亲爱的警察叔叔说,我们已经定案了,你就照着说就行了!不照着说,还让你回监狱去。这小英真是个死心眼子,竟然就吓得从三层楼跳了下去!扑通下来,还能好吗?全身六处骨折。捡了一条命。虽然警察叔叔再也不提把小英关进去了,可是小英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姑娘,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您想,她家的生活能是什么样呢?他们又向谁诉说去呢?

会上大家相互间做了自我介绍。

坐在我旁边的丽滨女士,瘦瘦高高,白白净净的,潇洒又帅气,举止有点象个女侠似的。她说:“其实挺简单的,只不过通过刘晓原律师的博客知道了老虎庙先生在做救助流民的事,就不能装作不知道。这些流民,他们也许很“脏”、没文化、有着某些人说的诸如此类的“短处”,但是他们并不是不想干净,不想劳动,不想好好生活,只是生活中的种种的磨难甚至不公使他们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们现在就是靠拾瓶子、卖瓶子换钱买馒头,没偷没抢,没伤害其他任何人,干嘛不让他们在这么低的生活水准下活下去呢?天气冷了,留给他们一个屋顶,留给他们最后一点缝隙,让他们活下去!这就是我们要做的,很简单。”话虽不多却挺感人的。

有一位章女士,是一位资深的慈善人士,早几年就开始对艾滋病人进行持续的关注和救助。现在又加入了救助流民的活动。看样子她跟流民老王夫妇挺熟悉的,一来就和老王夫妇聊起来了。老虎庙先生说,她有很多感人的故事呢。我决定将来找机会好好跟她聊聊。

刘浚, 这个高高大大很帅气的小伙子,是个“80后”,自我介绍说他是个“公益摄影人”。他从2006年开始做慈善的公益摄影,主要关注目标是中国2800万聋人和80万聋儿(据2004年统计)。据他说,我国每出生80个婴儿,就有一个是聋儿!他所做的“中国聋儿生存现状”摄影展在海内外都引起了轰动,很多慈善人士愿意给聋儿捐款。他说原来也曾经参与过官方操作的慈善事业,但最后觉得还是愿意参加民间的慈善活动。回来我上他的博客看了看,首页赫然写着:“用图片完成心灵的救赎……”!如此优秀的青年人,真是令老太太我汗颜啊。

杲占强,他自己有一间公司,他说他是做“社会良心的传媒”的。一位正义感很强、很热血而且有思想的年轻人。

陈长江,也是自己做公司的,是做动画、广告之类的。他的公司里都是年轻人,对慈善有着高度的认同感,但是他觉得现在我们不是不懂慈善的意义,只是没有勇气象老虎庙先生这样身体力行!所以对老虎庙先生充满了深深的敬意。

还有苏亚、许评修女士,邵女士,都很谦逊地说只是想做这件事。

刘晓原律师的参与让大家非常高兴,他主要是为这次慈善行动提供法律支持。他说,老虎庙先生做的事情是非常有意义的,最难能可贵的是具体去做每一件琐事,给社会最弱势的群体以帮助。作为律师所能做的只是在法律上提供帮助,这是责无旁贷的。

是啊,“责无旁贷”!有良知的人才在正义和对他人的关爱面前感到“责无旁贷”!有多少真正应该感到“责无旁贷”的人和机构,却在社会责任面前退缩、缺位!



会上商量了房租的使用;通过了给现在已经注册的流民每人办一张交通卡(每人每月30元钱)的动议;还有邵女士提议,号召大家捐旧书,让流民们能够摆个书摊,以后可以自食其力。这个提议也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旧书捐出来大家没有什么压力。应该不难实行的。丽滨女士还建议,大家在出差的时候,可以把旅馆、饭店的免费发放的洗漱用品带回来给流民用,不花钱的;外出吃饭,喝的饮料瓶子带回来,留给他们,不要嫌难看,慈善没有不好意思。我们只是举手之劳,却可能救活一个人呢。

还有上次看的地下室的可用物资要拉到租的房子处;明天要到南三环给流民租的房子处检查一下落实情况。

会后,就在那家餐馆大家AA制解决了晚餐。

我是第一次参加救助活动的会议,感受很深。

想起了陈行之先生在《任何个体都弥足珍贵》中的一段话:“每个人都有一种基于正义的不可侵犯性,即使作为整体的社会利益也不能忽视它。”正是这些个体才组成了社会,他们弥足珍贵,他们的幸福是整个社会的幸福,他们的不幸也是整个社会的不幸。”

是的,人活在社会上,每一个个体都弥足珍贵,每一位同胞都需要关爱。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的社会还没有健全到珍重每一个个体的程度,还没有把他们珍重成世界乃至于宇宙的中心,“以人为本”还没有成为社会规制和道德习俗,很多把人变为“非人”的东西还大摇大摆游荡在人间……”(陈行之:《任何个体都弥足珍贵》)尤其是在这种时候,民间的自发的救助活动就更是必不可少的。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也是构成我们社会幸福或不幸的弥足珍贵的个体,也许更重要的是这件事体现出来的巨大的道德力量,体现出来民间社会面对着生活在社会边缘的人们所作出的选择……。

我觉得老虎庙先生有一句话说得真好:慈善不是解救他人,而是救赎我们自己!

我们将在对他人伸出关爱之手的时候,净化我们自己的灵魂!





(注:图片提供者为公益摄影师刘浚)



2008年12月13日星期六



2008年12月12日星期五

转帖:从一樁往事看一个人、一个时代、一个社会


转帖一位前辈的文章《“可笑”——可悲——从一桩往事看一个人、一个时代、一个社会》。这位前辈曾经在我少不更事,沉迷于大批判、大辩论时,一语惊醒梦中人,使我对我所读所写所看到的喧嚣产生了疑问,由此开始了长达几十年的苦苦求索。现在老人家以八十高龄仍然在思索,提问,不能不令我感到由衷的感佩!

谨将文章贴于此,以示敬意,并惊醒自己:有些事情是永远不能忘记的,有些教训是必须记取的。

“可笑”——可悲!

——从一樁往事看一个人、一个时代、一个社会

训洋人



人老了,不免回顾自己的一生。 每个人都生活在特定的时间区段、空间范围和社会层次中,由于这些客观因素的不同,使得每个人的经历、从而其所形成的主观意识千差万别。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喜怒哀乐,纵观我自己的一生,特别是其中最宝贵的青壮年一段,“怒”、“哀”绝对远多于“喜”、“乐”。属于前一范畴的例子实在太多了,现随便举出很具代表性的一件来供大家一“笑”(这是必然的反应)后悲(这是任何一个有良知者的必然结论)。

大约是上世纪70年代初期,一天下午我在办公室接到一位大学老同学的电话(那时一般人家里是没有电话的),这位老同学在四川绵阳从事绝密的原子能方面工作,想趁出差来京的机会见见我,我便请他来吃晚饭;可是一直等到九点多钟他才姗姗来迟。原因是:同他一起来的两个年轻人下午在西单街上见到几个“老外”,为了“练口语”而主动上去攀谈,结果让“便衣”带走了,我那老同学作为领导费了很大劲才把他们“保”出来,为此就耽搁了。由于多年没见,有谈不完的话,直到11点过了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我这人特实在,因为这里交通不方便,要走差不多两、三站地才能到331路汽车站,为了让他赶上11:30的末班车,不得不立即下“逐客令”并骑车带他去车站。在看他登上末班车后回家的路上,由于骑得太快,路又太黑,一块大石头居然没看见,自行车撞上去,被弹起1米多高再重重地摔下来,我顿时就昏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醒过来,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推着被摔坏的车往家走。第二天上医院,幸好没伤骨头,只是“软组织挫伤”,开了一星期假。

单位里一个小头目李xx(姑且叫“李四”吧)为了表示“关怀”,到家里来“看”我(其实是来探虚实),见我确实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好像是“放了心”,但一双贼眼不停地四处张望,突然“发现”书桌上放着一本书,便如获至宝地抓过来:“哦!《简——爱》!!”其实我根本就从来没注意过家里还有这么本书,多半是孩子从同学那里借来的,便随口应道:“哦!是《简爱》!世界名著,你看看吧!”那家伙像是抓着了烙铁似地连忙撒手,连声道“不看!不看!” 随即就走了。

伤癒后上班的当天,支部书记张xx(姑且叫“张三”吧;一个“张三”一个“李四”,真是“无巧不成书”!)就找我“谈话”,先是“海阔天空”地想“引蛇出洞”(我正好是属蛇的!),问我最近看什么书,我据实列举了几本业务方面的书,他对这些像天书一样的东西自然不感兴趣,看看实在“引”不出来,便“图穷匕首见”地质问道“有本什么《简爱》的是怎么回事?那可是黄色书!”,紧接着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声明“这事同‘李四’没关系”。我当时真是啼笑皆非,但还是耐心地解释说,那是一本世界名著,决不是什么黄色书,再者说,我最近也决没看过,而早在上初中时就看过了…。“张三”自然不以为然,让我回去再“考虑考虑”。一周后,“张三”又找我,大意是“我们已同所党委研究过了,对《简爱》不了解,可能不算黄色书,但也不是什么好书嘛,以后就别看了…。”

堂堂的物理研究所,作为中国最高学术研究机构中国科学院最大、最重要的研究所,其领导班子竟然是这种水平,连初中生(甚至是较为“突出”的小学生)都读过的世界名著都不知道。 而从“李四”那里,我才切身感受到什么叫卑鄙无耻的小人!历史有时还真会“开玩笑”,1988年我应邀去澳大利亚讲学,第二站是墨尔本大学,就有人告诉我“李四”在这里“打工”,我不禁哑然失笑。想当年,他作为“文革”的卖命打手,声嘶力竭地批判“杨训仁崇洋媚外、里通外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被批为“里通外国、…”的杨因学术上的成就被外国(绝非澳大利亚一国)堂堂正正地请去讲学,而当年批判别人“里通外国、…”的李却鬼鬼祟祟地钻到国外,后来据知情者透露,他不久就被墨大辞退,这对于一个本来就不学无术、连许多基本概念都搞不懂的庸才来说是必然的结局。

初看起来这似乎是个偶然事件,因为偶然因素太多了;例如:如果孩子不从同学那里借来那本书;如果老同学不来看我;如果他不是因“保”那两个年轻人而到得那么晚,我也不会骑车去送他;如果路上没有那块大石头;如果“李四”不来我家;…,事情可能就不会发生。但在那个时代、那种社会,发生这类事情是有其必然性的。这就是为什么在听完这个“可笑”的故事之后会觉得可悲!





2008年12月11日星期四

《窃听风暴》中的灵魂风暴




《窃听风暴》是2006年度奥斯卡最佳外语片。但国内好像没有引进,几个购物网都搜不到,就连盗版碟都没有。我几次到卖盗版碟的小贩那问,都说给找找,但最后都了无下文。我儿子从网上下载后就催我:老王,快看看,特棒!

我看了。看了一遍后,又看了一遍,到现在我已经看了若干遍了。每当觉得天阴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我就看一遍。于是心中生出一些晴朗,一点灿烂阳光,一点欣欣然的希望。

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解体前的民主德国(东德)的故事。

电影一开始,第一个画面是一个长长的通道,一个军人抓着一个平民的胳膊背朝着观众,往前走着。字幕显示这里是“1984年11月民主德国国家安全局秘密拘留所”。

进到审讯室,一个面无表情的军官让平民坐在一个铺着薄织物的椅子上,并要求他把手放在腿下,开始逼问平民与他的邻居逃往西德有什么关系。平民解释着……

“我什么也没有做”

面无表情的军官说:“你觉得安全局会随随便便把一个无辜的公民拘押在这里吗?就算你什么也没有做,就凭你刚才不信任政府的言论,我们也可以逮捕你。”

画面切到一个教室,是民主德国国家安全高等学院,刚在审讯的军官现正在放着审讯的录音,给学生上课。

“从这录音里不难发现,他以这样傲慢的态度来对抗国家!对付这样的人要有耐心,接下来是长达40个小时的盘问。”教官解释。

接着放录音,这时,经过40小时的审问,被审者已经在椅子上坐不住了,录音机里传出哭泣声,“求求你们,哪怕让我睡一个小时!”

虽然是放录音,但那声音很有穿透力,令人有点毛骨悚然,使阳光灿烂的教室也仿佛弥漫着一股阴冷的寒气。

这时,一个学生问道,“为什么要审问这么长时间?我觉得这样太不人道了。”教官在这个学生的名字下打了个叉,说:

“……如果你们要判断一个人是否有罪,最好的办法就是一直盘问到他认罪。”

审问最后成功了,那个疲惫不堪神魂颠倒的人说出了审讯者想知道的东西。

后面还有一个细节,犯人椅子上的织物被取下,原来是为警犬准备的带有犯人气味的布。教官告诉学生们说,每一次审讯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东西,并将会永远保存在瓶子里。

下课前教官提醒学生们说,“几乎所有的社会主义国家都会采用窃听的手段,请你们永远不要忘记。”

这是片头。

正片开始:一场话剧,台上的女主角是美丽动人的表演艺术家克丽丝.玛丽亚。在话剧演出后的小派对上,剧作家、诗人德雷曼与主管文艺的部长之间有一段精彩的对话:

部长:“我的确是颁布了很多文化禁令,但是,我还是热爱艺术的。不过,政府会保护艺术家,艺术家也要回报。……”

诗人德雷曼:“你尽可以不喜欢我的话剧,但我是热爱这个国家的。您能不能在看的时候,把您的政治立场放在一边?人们的观念不可能完全相同,如果一个人真的是坚定的信仰社会主义的话,他无论看什么话剧都不会动摇,这不是禁令可以禁得住的。”

部长蛮横地打断诗人的话,威胁道:“那你要不要试试?如果你们不相信,我可以让你们体验一下。”

诗人坚定地:“我这样跟您说吧,如果我的作品真的好到能让您不安,那即使被禁演,我也在所不惜。”

部长更加阴冷地:“……德雷曼,你可以按你的想法来写,人不是这么容易就改变的。你决定怎么做了吗?”

诗人仍然让阳光照耀着自己的内心,说:“人是听从自己的良知的,而不是因为工作需要就改变,人应该有所期盼……”

……

第二天,诗人德雷曼的家里从客厅、书房、到卧室、卫生间都装上了窃听器。执行窃听任务的就是那个国家安全局的教官,那个冰冷的面无表情的审讯者威茨格尔。他在诗人的顶楼安置了他的监听室。

诗人的朋友埃尔伯特是一位伟大的导演,已经被封杀五年,不能进行创作,为此,他陷入深深的痛苦中。在参加诗人的生日派对时,他对诗人说:

“我再也无法忍受这个毫无人权根本不让人讲话的国家了!这个体制让人发疯!

“但正是这样的体制让我们更有创作的欲望,写出人们真实的生活状态,这才是对得起自己良知的作品……

“我真的不喜欢这样,下辈子我还希望能写作!……

望着在派对上举止优雅的人们,这位伟大的导演绝望地说:

“我想这些人都不渴望自由!……人们渐渐习惯我们周围发生的一切,接受以前所不能容忍的,可能再也不期待改变了!”

在顶楼上,那位窃听者威茨格尔带着耳机在监听着。

这个威茨格尔,从片头他审讯犯人、在安全局课堂讲课、到他主动请缨亲自窃听诗人德雷曼的家、到训练有素地率领技术人员安装窃听设备并冷酷地威胁德雷曼的邻居不许把看到的透露出去,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冷酷无情、心理素质极好如同机器一般的特工。他对审讯对象的冷酷说明他作为权力链条的一个环节,对权力统驭的对象只是当做一个物品、一个工作对象、一个敌人来对待的。

然而,这个冷酷的家伙有一个小小的底线:他对文艺部长对美丽性感的女艺术家,德雷曼的妻子克丽丝.玛丽亚的侮辱感到反感,并且对上司让他别管此事的警告不以为然。他有意让德雷曼知道真相:当备受凌辱的克丽丝.玛丽亚从部长的车上下来,整理着凌乱的衣衫和灵魂的碎片的时候,他让德雷曼看到了这残酷的一幕。

他在窃听室听着浴室里压抑的哭泣和没完没了的淋浴声,他倾听着丈夫的沉默和从这沉默中透出的巨大的悲哀。

丈夫走进了卧室:“睡着了吗?”

紧紧蜷缩在床上的妻子:“你能抱着我吗?”

诗人无声地拥住身心备受摧残的妻子……

没有声音

窃听者威茨格尔在倾听着,倾听着静默中透出的这个家庭的巨大不幸。

虽然这个冷酷的卑劣的窃听者平常要靠招妓来解决生理问题,缓解精神压力,但他在窃听时感受到的诗人和他妻子之间的美丽爱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浸润了他冰冷干涸的心。

他趁诗人夫妇不在家的时候,走进诗人的书房,取走了诗人的诗集。回到宿舍,他在灯下感受着诗人的灵魂:

“初秋九月的每一天都是蓝色的

年轻、挺拔的树向上伸展着

就象爱情一样茂盛生长

我们头顶着美丽干净的天空

一朵云慢慢移动着

它是那样的洁白无暇

而只要你从心底相信

它就会一直在你身边”

……

几天以后,诗人家的电话铃响了,有人在电话里说,伟大的导演埃尔伯特.艾斯卡自杀了。

静默

诗人走到钢琴前,拿起了生日派对上埃尔伯特送的著作《好人奏鸣曲》,弹奏了起来,……那琴声,那每一个音符象清冽的泉水,洗涤着人们灵魂的尘埃……

在顶楼,在窃听者威茨格尔的脸上,流下了一行清泪。



又到周四了,这是文艺部长规定的美丽的表演艺术家克丽丝.玛丽亚去任他蹂躏的日子。

诗人对妻子说,“不要去,你不需要这样做,知道你是为我,还有你不想放弃艺术,相信我,克丽丝.玛丽亚,你是个伟大的艺术家,我深信不疑,观众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你不需要去迎合任何人!别去找他!”

“不,我不需要这样做,我这样做都是徒劳的。那你呢?你也不需要吗?你可以活在你的文字里,你现在一样可以写出你的真实想法,可为什么没有呢?因为你知道它们会毁了你。人不能靠信仰活着,我们能做什么呢?应该做什么呢?你不想成为下一个艾斯卡吧?我不想!所以我现在必须去……”

窃听者威茨格尔倾听着,倾听着在极端权力的挤压下,在恐怖制造者的蹂躏下,两位艺术家的对话,一对夫妻的对话,两个痛苦的灵魂的对话。



威茨格尔知道克丽丝.玛丽亚在去部长那的时候,总要到附近的酒吧喝一杯,才能踏上屈辱的行程。他先来到那个酒吧。

看着颓丧的女艺术家,他走上前去(这在国安局的纪律是绝对不允许的!)对她说:

“很多人都热爱您,因为您很真实。”

“演员怎么可能是真实的自己?”

“可您就是!我看过您在舞台上的演出,您就是您自己,就像现在这样”

“您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我仅仅是普通观众,……”

“现在的我是你熟悉的克丽丝玛丽亚吗?您会离开一个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男人吗?您会为了艺术出卖身体吗?”

“为了艺术出卖自己?这可不是个好买卖。您是最伟大的女艺术家,您不这样认为吗?”一位卑劣的窃听者在试图为伟大的女艺术家的心中注入信心和力量。

女艺术家说:“您真是个好人!”



第二天,换班的威茨格尔,从上一班的窃听报告中得知,昨天女艺术家直接从酒吧回到了家中,“她说她再也不会离开他了,他说现在我有灵感工作了。……据猜测,将有新的剧本诞生了。爱情再次被点燃。”看到这里,这个往日毫无表情的特工的脸上露出了温暖的微笑。

至此,一个卑劣的窃听者的良知已经复苏,在麻木干涸的心田,已经生长出绿色盎然的人性之花。



伟大的导演埃尔伯特.艾斯卡的自杀,唤醒了德雷曼,他开始写一份《关于民主德国自杀情况的调查》。

在威茨格尔的窃听报告中,这些商讨报告内容的聚会都被描述成为庆祝民主德国建国40周年准备剧本的讨论会。

德雷曼在调查报告中说:“古往今来没有一个政府象社会主义政权一样,中央关注现实中发生的一切,深入到每个人的生活。一个人每年要买平均2.3双鞋,每年平均读了3.2本书,每年有6743名学生以全优的成绩毕业。但有一项统计是不能公开的,也许这些数字可以归到自然死亡里去。如果你打电话到安全局去问,每年有多少人因为被怀疑与西德有来往而自杀?安全局的工作人员肯定会沉默,然后会详细记录你的名字,这是为了国家安全,也是为了幸福。死去的人才是为了国家安全,也是为了幸福!1977年起,民德不再统计自杀人数,我们所说的自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因为他们不能忍受自己那样活着。没有流血,没有热情,他们只能选择死亡。死才是唯一的希望!……只有一个国家自杀人数超过民德:这就是匈牙利,然后殊途同归,我们都会实现社会主义。”

这已经太出格了!并且艺术家们还要把文章发到西方的《明镜》周刊去!国安局特工的本能使他迅速写好报告,并亲自送往国安局本部。

在国安局本部上司的办公室里,上司拿出一本书:《关于意识形态和政治观念的研究》,得意洋洋地说:

“我们监视的对象一般是五类人,比如你监视的德雷曼是第四类人——历史性的人物。这种人不好对付,对付这样的人不能一步一步地来,一定要在他意识到被监视之前就把他干掉,或者找出致命的线索来。但是一定要慎重,不要让这类人发现你的蛛丝马迹,不要跟他有任何接触,包括报告里,不要出现个人感情,不要透露任何个人信息,不要有任何他以后可以写进书里的东西。……你知道我的经验是怎样的吗?我接触过的第四类人基本上都不存在了。不管是画家或者这类艺术工作者,这样才能产生压力。怎么说呢?这对于他们来说是礼物!”

桌面下,报告被威茨格尔悄悄卷起来,汇报艺术家的反叛变成窃听者要求一个人窃听,不需要其他同事参与。

接下来,西德的报刊和杂志刊登了德雷曼的文章,东德国安局和主管文艺的部长恼羞成怒,将女艺术家逮捕。女艺术家供出了丈夫写文章的打印机的藏匿地点。威茨格尔抢在国安局搜查队去之前将打印机转移。

女艺术家被放出来了,国安局在藏匿打印机的地板处撬压着,在丈夫的注视下,女艺术家克丽丝.玛丽亚不胜羞愤,冲出家门,被一辆疾驰而来的卡车撞死。

一切都结束了。

什么也没搜出来,窃听工作失败了。

威茨格尔被贬到信件检查组,每天拆查信件,上司宣布他要为此工作20年。

一个拥有生杀予夺权力的国安局特工,变成了一个“卑贱”的邮差,一个卑劣的灵魂变成了一个站立着的人!



四年七个月以后的1989年11月,柏林墙被推倒了!

有时候,翻天覆地的变化就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两年后,话剧被重排,却已经剧是人非。在剧院休息室,诗人遇到了曾经的文艺部长,他怀着满心的疑问,问:为什么我没有被监视?

“你当然也被监视了,完完全全的,你完全在我们的监视之下——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诗人回到家,找出了所有的窃听设备,心中充满疑问;

他来到“民主德国研究纪念馆”,找出了所有的窃听报告,心中充满了疑问;

他找出了负责窃听的工作人员的代号“HGW XX/7”;

在大街上,他看到了仍然在做邮差的平凡的威茨格尔。

……

又两年过去了,仍然拉着小车送信的邮差威茨格尔在路过一家书店的时候看到了广告:著名诗人、剧作家格奥克.德雷曼新书上市——《一个好人的奏鸣曲》。

邮差走进书店,翻开书的扉页,上面写着:

“此书献给HGW XX/7”

邮差威茨格尔掏出钱来买书,店员问:需要包装送人吗?

威茨格尔:不,这是送给我自己的。

一张善良温情的脸,一个睿智的,满足的,完成了灵魂升华的微笑。

剧终



我觉得,我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2008年12月8日星期一

既然巴黎也有冻死的人



[ 2008/12/8 18:47:00 | By: 王荔蕻 ]

7
推荐 陈赫先生12月7日在他的博客上贴了一则消息,很简短,贴于下:

广州天河立交桥下

怀疑冻死50龄流浪者(图)

2008-12-05 16:56:34  金羊网-羊城晚报







本报今晨消息 记者田恩祥报道:气温骤降,露宿的流浪者真难熬!今晨8时许,一流浪男子疑冻死于天河立交桥下(宋金峪、吴进摄)。
  “那人就躺在立交桥底层内侧冰冷的水泥人行道上,120急救医生赶到后确认男子已经死亡,怀疑是昨晚太冷冻死的。”据目击者罗先生称,该男子50多岁,是一名露宿的流浪者,平常就睡在桥下,只有一条深绿色薄被避寒。
  记者8时40分在现场看到,该男子仍然侧躺在桥下的水泥地上,僵硬发白的光脚伸到马路上,并没有引起匆匆走过的上班族的注意,现场交通正常。10米开外停着一辆警车,几名警察和治安员在车内守候。记者注意到,除了该名已经死亡的露宿者,立交桥底层周围还有至少4名露宿者仍然在呼呼大睡。

很简洁,加上标题不到300字。却不知为何,如此一条简单的消息却引得陈先生如此震怒。君不见:虽然“该男子仍然侧躺在桥下的水泥地上,僵硬发白的光脚伸到马路上,并没有引起匆匆走过的上班族的注意,”!!“现场交通正常。”!!!一派多么和谐的景象!既没有引起“匆匆走过的上班族”的注意,更没有引起“别有用心的西方媒体”的注意,我们自己打枪的不要,悄悄烧了就是了。想陈先生也不过感念同胞,心有戚戚焉。

然而不行,有人不依了,就在陈先生博文下留了言:“法国巴黎也冻死了3人.”!

却不知此君此言何意?难道说,巴黎也冻死人了,我们冻死的人就不算死了吗?就堂而皇之一抹,约等于零了吗?我初来乍到,也不知规矩,先道一声得罪了!请问高人,您难道不知道那法国巴黎是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吗?我们是谁?我们是人民当家做主的社会主义国家啊!我们是刚刚举办了震惊全世界的奥运会的、gdp排在前几位的泱泱大中华啊!怎能跟那个自由主义的吊儿郎当的巴黎比呢!这岂不是自我贬低吗?

又请教了,难道说咱们某朋友家有亲人去世了,您也说“不要紧,听说法国巴黎那谁家也死了人,既然他们家都死了人,那就说明咱家没人死,或者咱家就根本没这人存在过,或命定他根本就该死”?还要警告:“不要举哀,操心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去”,是吗?

当然我们都希望“青春痘都长在别人的脸上”,但咱自己脸都烂成那样了,我们不照镜子就能当它不存在吗?

不知何时开始的,已经形成惯例了:一有好事者(如陈先生等)提出问题,就有人挺身而出,严正指出:“不要被别有用心的西方媒体利用!”、“他们的问题比我们更严重!”或语重心长,或含泪劝告,或欣欣然赋诗作词,抑扬顿挫,好一派繁忙热闹景象!

我看陈先生算了吧,既然我们并没有睡在桥洞下,那么让精神在不管是奢侈还是贫困的日子中变成木乃伊,又有何不可呢?您不见到处都是精神的苍白尸体,多少没有精神生活的肉身在这熙熙攘攘的世间横冲直撞,其乐也融融呢。所谓的种种问题,种种“社会对立”也许都是您臆想出来的?(如果不说是您制造出来的话。)到处莺歌燕舞,什么问题也没有!

虽然“除了该名已经死亡的露宿者,立交桥底层周围还有至少4名露宿者仍然在呼呼大睡。”让他们尽管睡去吧,或者把他们叫醒,让他们找一个更偏远的桥洞,省得让他们制造新的“社会对立”,省得破坏和谐稳定的大好局面,也省得一不留神真让别有用心的什么西方媒体采了光去。

今天的天气嘛,……几度!!!

还有比天气更冷的、更阴的!!!几度!!!



2008年12月2日星期二

转帖:李洁非:跨越历史、政治与人性的文本——评长篇小说《当青春成为往事》



在一般读者那里,阅读小说的行为基本诉诸于对故事和人物的需求,那是这门艺术所能构成的最主要最原始的乐趣,在整个古典时期,以及现在的流行、通俗小说中,对故事和人物的愉悦都是阅读小说最单纯的享受。但当小说发展到“现代”形态,它在继续提供故事和人物的同时,也变成了一种思想的载体,甚至是思维方式本身。对现代小说而言,作家间的重要区别,不在于他们讲述的故事与人物以及讲述的方式不同,而在于每个人为自己的写作制订的叙述策略。现代作家——尤其其中的佼佼者——难以满足于仅仅将故事和人物写得生动,他们普遍把一次叙事视为对生活、历史、存在和人性的回应,这种回应显示了责任心和精神质地,也显示了作家的认识力和批判力。然而,艺术的特性不允许作家把自己的感怀、见解以直接的方式加以陈说,因此,他必须寻找、确定一种叙述策略,使有关故事和人物的意义的探讨完全转化并呈现为叙述过程本身。这意味着,叙述策略就是现代小说艺术构成的一部分,换句话说,阅读现代小说除了领略故事和人物之外,如果读者愿意还可以去品味作者的叙述策略;尽管只读故事和人物也完全并无不可,但是当你能够注意作者的叙述策略时,你对一部作品将了解得更多,因为那里往往隐含着作者对于这部作品的某些根本观念。 ( http://www.tecn.cn )
这种必要性,在长篇小说《当青春成为往事》面前,显得格外突出。这部作品的故事和人物,是惊心动魄的。但我发现,阅读过程中间我最大的兴奋点始终并非惊心动魄的故事本身,而是有一种力量在吸引你一直从心底发出一个追问:究竟是什么让作者陈行之先生产生必须去完成这样一次叙事的冲动,以及透过故事和人物,作者究竟整合了怎样的精神探询? ( http://www.tecn.cn )
读者肯定会对小说的一个故事套着另一个故事的结构感到好奇。陈行之从知青写起,引出吴克勤故事。吴克勤似乎将是小说的主要人物;然而,吴克勤故事几乎刚刚开始就突然中断了,吴克勤从故事主人公变成了一个讲述者,另一个数十年前的传说成为小说叙述正面和主干的对象,它占据着整个叙事的绝大部分空间。直到尾声,才重新回到吴克勤,时间也从“文革”中跨越到改革开放后的今天……作为熟悉八十年代小说形式变革的批评者和研究者,我瞬间的反应,也落在形式上,以为作者像当年的实验小说一样,有一种“玩叙述”的趣好和旨归。然而读完全部掩卷以思,我根本否定了上述错觉,我知道陈行之的做法,不是技巧性的,是一种思想方法,是一种主题的表达,也就是说,是他对所欲揭示的东西采取的叙述策略。 ( http://www.tecn.cn )
知青题材、革命历史往事、当下现实中贫困地域的生活场景,这些内容本身没有特异之处,在以往小说中,我们能够分别找到大量与此相关的作品。问题在于,陈行之把它们放到了一块儿,完整组织成一个叙事。因此,它绝不是相关题材创作的重复,它本身是一种建构——用通俗的话来说,它建立了一种联系,使从生活角度看似分散然而实际上有共同内涵的事物之间,建立联系。 ( http://www.tecn.cn )
这种联系,就是20世纪中国动荡着的历史,以及驱动这种历史的力量——至少从理性角度看这历史所孜孜以求的目标——改造现实,使社会更健康、更美好、更幸福、更人道、更接近于“大同”的理想。20世纪中国的根本动力,它发生的每一件事,在于对积弊的革除和对更好社会的探索,这是小说首先肯定的一点。正因此,它在开始时描写知青运动,有意保留着那个时代的笔墨,完全是正面的,乍一看语气用词跟当年的《征途》没有分别,而并不是跳到今天的历史观,让一个时代去批判另一个时代,用后人的是非去笼罩前人的是非。同样,在写到辛亥革命、北伐以及苏维埃时代时,小说也摈弃了主流的历史评判尺度,抛开意识形态公式,来刻画它所知道的生活中真实的形形色色的人。这当中,强烈地传递着一个提醒,即:对历史应该采取理性主义的态度。历史,不是现实之妾妇,不能被翻云覆雨地任意播弄。是的,历史有沉降,有曲折,却并不摇摆,它很坚强也足够清晰,它是一个探索的过程,虽然要走这样那样的弯路。 ( http://www.tecn.cn )
我认为,《当青春成为往事》故事结构和叙述策略的背后,是这种历史框架。这一框架,首先是一种描述,其次,也是作者对20世纪中国历史主要精神特征的归纳与抽取。他认为,老中国的死去,在中国历史机体中激活了新的生命,一代代仁人志士薪火相传,为新生的较好的明天去奋斗,去跃进。这就是所谓“革命”的主题。从马汉祥到吴克勤,马家崾岘几代人实践并证实着这种精神。作者钦佩并歌颂这种精神,把它视为“青春”,虽然正像小说题目流露的那样,作者对当下现实中激情的衰退感到失望,并在情节中描写了怀抱理想之士的落魄境况,但他对20世纪中国历史这一精神主题的信念不曾动摇。 ( http://www.tecn.cn )
毋庸置疑,强烈的理想主义是作者渴望表达的思想内核,也是支撑起叙事和人物的立柱。然而,如果仅仅限于激情的张扬,这部作品就并不能达到应有的深度,那样,它将是扁平的、单面的,将丧失探究的目光和博大的胸襟。理想并非虚无的只发生在情感世界的东西,它将遭遇并投于现实,而一旦与现实碰撞,变数即生,理想再也不像作为抽象物的时候那样单纯,它要与现实相磨合甚至相搏斗,现实中各色人等也会在参与理想的同时把各种主观意志带入进来,从而反转过来使理想发生程度不同的走形以至扭曲。 ( http://www.tecn.cn )
政治就是这样一种力量。理想投于现实,必经过政治。政治通常是理想的具体化与实践化;然而,政治远不同于理想,它背负着过多过重的历史、文化的包袱,至少不能摆脱由历史、文化而来的痼疾的缠绕。当人们在旧承袭下从事理想的建设时,往往不自觉地偏离了理想。小说中大家族井家三代人的历史,是这种关系的形象展示。井家第一代人井观澜,在他那个时代有资格称为一个理想者,他没有赶上社会革命的年代,却作为个人做出了努力,如作者所说:“井观澜虽然生活在一个黑暗的时代,内心却一片光明”,这位清王朝的中层官吏,在光明的内心与现实之间,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一个人的社会理想会被政治所损害,他用他一生从政的教训告诫子辈:“切不可涉历仕途,此事难于见功,易于造孽”。问题在于,理想的实践绕不开政治。虽然明明有祖训在,井观澜之孙井云飞仍极深地卷入了政治。这个大地主、大商人、大土匪的人物形象,其实有着复杂的社会含义。在历史的规定性下他身上不可避免地寄存着许多恶,不过,在某个局部范围,比方说在他所统治的天龙寨,他有信心认为自己为贫苦的人提供了“支持和保护”,他甚至认为,就这种小范围内自己的行为而言,可以无愧地面对共产党人说一句“我们都是理想主义者”。而事实上,红军攻打天龙寨时,那些农夫也确实证实着井云飞的说法,他们为他们的“保护者”殊死抵抗。如果井云飞能够躲开政治,如果他仅仅是守法就能够有条不紊地在他的小社会里推行改良,他也许就并不是一个坏人。但他注定做不到,他必须参与权力游戏,在防卫与进攻中与所有政治角逐者一道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为非作歹。 ( http://www.tecn.cn )
与井云飞的故事不同,玉兰和绍平的经历带来了另一种更为深邃的思考——对于其历史正义性毋庸置疑的事业来说,又该如何警惕、防范、消除由政治片面性而产生的可能导致走向自身反面的偏差?人类理想的崇高和美好最难克服也最需要克服的,是现实社会矛盾的因果关系。理想,本身就是作为现实的超越物而被提出和追求,但是,当它去打破现实时,现实由历史遗存下来的矛盾冲突又会反过来困扰着理想的斗争与实现过程,有的时候,这是一种死结。比如说,就像任何一种伟大的理想一样,共产主义事业归根结底也是以人的解放、人性的完全彻底的实现为归宿的,然而,作为对旧社会非人性现实的批判,它首先必须否定阶级压迫、摧毁剥削制度、埋葬剥削阶级,这个过程当然是正义的,也符合历史理性。问题是,理性的事业在实践当中如何充分保证自己的行为避免滑向非理性,这是一个极大的难题,也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尽善尽美控制的局面。事实上,无论是中国革命还是苏联革命的历史上,在这个问题上,都出现过种种过激和偏颇。 ( http://www.tecn.cn )
《当青春成为往事》尝试着提出一个重大问询:历史地看,阶级性的概念以及阶级斗争的实践,是正确的,也是必要的;但是,它们是否应该同人性对立起来,阶级性是否应该被置于高于人性的位置,甚至成为人性的否定者?这一问询,最后直指马克思主义和共产主义理想就其本质来说,到底是不是以全人类的福祉、互爱、和谐为终极目标的历史蓝图? ( http://www.tecn.cn )
我们看到,玉兰和绍平这两个人物,仅仅因为他们是井云飞的妻、子,就在灵魂、精神上背上沉重的包袱。他们品尝着仇恨,在一种生而有罪的恐惧中永远生存在“异类”的心理阴影下,他们被迫比“革命阶级”付出额外的努力来换取尊重(甚至只是宽容),但到头来,他们其实仍然没有被真正宽容,或者说,那种宽容是极其脆弱的,而仇视、歧视却根深蒂固。绍平这个漂亮、本份、勇敢的青年,在“阶级感情”完全转变的情形下,并且是在一番无愧于任何革命阶级子弟的英雄般经历之后,发现从根本上说自己从来没有也不可能逃脱阶级眼光的怀疑,而他的母亲玉兰也清楚地意识到了同样的事实,她在阶级性的巨大压力下近乎精神崩溃地开枪杀死了她最挚爱的儿子,因为那种压力甚至造成她这种错觉——只有这样,绍平才能真正从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仇恨中解脱。 ( http://www.tecn.cn )
陈行之先生称自己这部作品,是“一个关于母亲的故事”。母亲,乃生育、哺养和爱的象征。小说中,“母亲”形象至少在三个层面上展开和显现着:祖国、黄河以及在现实中承受人生苦难并努力去爱的人母们。正是在这里,作者捧出了他寄寓在叙事中的一种最深的情感:现代中国人,应当以无愧于伟大母性、母爱的心情,面对自己的国家和社会;应当怀着与伤害了母亲同样的负罪感,去审视自己的每一个行为;应当禀持着回报母爱的感激与热忱,尽民族的、历史的、人类的职责。他心底的这些呼声,在叙事最后回到当下现实时,有觉悟者都能看得明明白白。吴克勤,那个讲述了这个母亲故事的人,用一生实践了故事所给予他的震撼、感染和启迪。 ( http://www.tecn.cn )

(2007年4月)



2008年11月30日星期日

陈行之小说:值得注目的文学现象


1



我的大学专业是中文,虽然后来从事的职业与文学无关,生活也早已磨砺掉我青年时代的浪漫情怀,但是对文学仍然怀有一份难以割舍的眷恋,一直订阅一份文学期刊(虽然到后来只是翻一翻目录);有时受评论界、媒体大肆鼓吹的影响也会去买一些大部头小说来读,然而得到的每每是失望甚至于厌恶,以前很喜欢的作家似乎也江郎才尽,再也拿不出震撼人心的作品了。面对着满书架文学垃圾,真有一种哭笑不得之感。从热闹非凡的文学舞台看过去,我听到的是一些不再负载作家良知的作家自娱自乐式的喧嚷,看到的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具有启蒙意义的中国文学的苍白尸身。

突然遇到了陈行之。

我是从“天益网”知道陈行之的。老实说,他的文章给了我极大心灵冲击和强烈的精神震撼,这个我并不熟知的作家思想之深刻,文笔之犀利让我感到惊讶,对他充满了敬重与钦佩:当全社会都弥漫谎言时候,他戳破了谎言,指出了什么才是真理;他像一个无所畏惧的战士,在这个精神沉沦的世界中坚守着自己的灵魂高地;他以一个思想者巨大的勇气,竭尽全力呼吁着真善美,无情地鞭挞着假恶丑;他就像一个超越时代的智者,为我们指点着历史的、现实的和未来的迷津……他把我带入到了一个超凡入圣的境地,似乎平庸的生活不再平庸,所有丧失意义的存在都获得了意义。

我大概统计了一下,陈行之单是发表在“天益网·陈行之专栏”上的随笔文章就达140余篇,百万字之多,这又令人极为赞叹,我简直难以想象一个人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能量,一个人怎么能够包容如此丰富的哲学、社会学、历史学、文学乃至于心理学知识!这样一个令人赞佩的随笔作者,居然还是一位被陈忠实称之为“当代中国最优秀小说家”之一的人,这就不能不引起我的好奇,不能不关注陈行之的小说。

说实在的,在阅读他的长篇小说《危险的移动》(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和《当青春成为往事》(作家出版社,2007年版)之前,脑子里是带着些怀疑的:一个如此具有丰富的理性哲思的人,在文学殿堂里能够做一些什么呢?他能够做到多好呢?

读罢这两部长篇小说,我再次为陈行之所折服——我甚至认为相对于长篇小说显示出来的思想艺术功力,他的随笔反倒不应当被置放到我所欣赏钦佩的那个位置,真正值得注意的是这个人令人赞叹的结构和创作长篇小说的能力。读这两部作品,就像是畅饮了一杯馥郁浓香的烈酒,让人如醉如痴。我可以断言,至少在最近十几年以来,还很少有长篇小说达到这两部作品的思想和艺术水准,我甚至极端地认为它没有任何杂质,每一句话都不可删改。

什么是文学?

这才是真正的文学!

我们太需要这样的文学了!



2



《危险的移动》以社会人生为大背景,“选取处于纯官场边缘的一个‘单位’下笔,深入到人物的心灵深处,从‘脚趾’上把握和触摸到了心脏搏动的脉象。”这本书“几乎没有涉及赤裸裸的权钱交易,也没有肮脏的权色交易,他描述和展现的只是权力网里人与人极其微妙的所谓‘关系’,处在这张网各个位置上的角色,在承上在启下在平行的关系里纵横捭阖的技巧,或者说一种别具特色的生存智慧。”(陈忠实:《难以化解的灼痛——读陈行之长篇小说新作< 危险的移动>》)

我赞同陈忠实在为这本书写的序言中对陈行之的高度评价:“陈行之以敏锐的眼力,把隐蔽在这一过程里的曲里拐弯的运行轨迹展示得惟妙惟肖;他以非凡的思想穿透力,把隐藏在其中的心灵污秽人格龌龊,解析得如丝如缕。……《危险的移动》无疑是把握住了生活发展到今天的脉象的作品。陈行之呈现给我们的令人灼痛的“危险”,自然在于引起社会的审视;处在这种“危险”中而不自觉或者麻木,又是更深一层的“危险”。这里,我又感知到作家陈行之面对生活面对民族未来的强烈的责任心,由此而理解作家保持思维的敏锐性和思想穿透力的原动力。这是作家应当获得社会和读者尊重的根本原因之一。”

现在,真正具有陈忠实所说的“思维的敏锐性和思想穿透力”的作家犹如凤毛麟角,从这个意义上说,《危险的移动》更加显得珍贵,它是陈行之对社会人生深切理解的智慧结晶。我们从陈行之撰写的《中国单位制度的极权主义特性》一文中可以看出他的痛苦思索:陈行之在考察单位制度广泛存在的“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的现状时指出:“这种状态的实质就是权力对人的精神世界的扭曲或者压抑——单位系统是按照这个系统最高领导人好恶决定人或者事是与非的森严的价值系统,它不为任何社会正义原则所影响和左右,‘朕’即国家,‘朕’即天下,‘朕’即一切价值的尺度,倘若在这个过程中你被认为‘行’,那么即使你不行也行,你将春风得意,获得职位或者特殊的精神待遇;倘若因为某种连你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原因得罪了‘家长’,家长认为你不行,即使你行也不行,不能被任用,不能被尊重,你就将成为一个被强力销蚀的人物,最终演变为零。”于是,社会导引出了这样一种令人心痛的结果:“一种是由于被不正义欺凌而变得正义,就像张志新那样,就像蒋爱珍那样,就像某些没有什么正义信念却暴徒式地选择用自制炸药包与单位领导同归于尽的人那样;还有一种——这也是绝大部分人选择的结果——在无法反抗的强力面前,为了获得活下去的条件,出于‘趋利避害’的人类本性,想方设法让自己成为一个被认为‘行’的人,这意味这个人在道义上、精神上要做出巨大妥协,精神将被扭曲,道德将要滑落……所谓的‘小人’,所谓的逢迎拍马阿谀奉承实在不是因为这些人天性残缺或者说这里面有什么乐趣,这只是他们‘觅食’讨生活的手段而已,于是,对于所有人来说,生活的光亮就熄灭了,这就是人们经常感叹世风日下道德沉沦的根本原因。”

所有这些情形,陈行之都在《危险的移动》里做了形象、微观的描绘,我们从人物每一次的位置移动中真切地看到了推动事物发展的暗涌潜流,看到了每一个“单位人”痛苦的人性挣扎,心灵的剧烈震颤。陈行之把“在有病的肌体上,每一个细胞都感到疼痛”的状态描写得惊心动魄。

陈行之用解剖刀一般的犀利笔锋,剖析了权力状态下的微观生活,描绘出了特殊历史阶段的真实景况,塑造了许许多多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危险的移动》具有伟大作品的潜质,它安宁而深沉,没有轻浮的情节铺排,所有的笔力都落在了人性深处,折射着社会的影像,圆满地完成了作家赋予自己的使命:“在现行体制下,人事变动每天都在发生,推而广之,人在生活中位置的变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本书描写的是不在其中的人很少了解的内情。这里所说的内情,一方面是导致人事变动的内在因素——权力资源分配者依据潜规则分配权力时的利益谋求和心理流程,另一方面,是权力资源乞讨者、谋求者在这个过程中的精神动荡,它们经常交织在一起。”“我关注的是权力资源分配者、乞讨者和谋求者的心灵状态。”“我们总应当想一想: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究竟是社会出了问题还是人出了问题?我有责任给历史留下一份病理报告,留下一份档案,不管关于人的还是关于社会的。”(陈行之:《危险的移动》后记:《这是我对生活的观感》)

陈行之实现了他的目标,为我们展现了歌舞升平面纱掩盖下的令人心灵灼痛的生活图景,为我们出具了一份令人深思的社会病理报告。这种能力不是所有作家,包括很多红红火火的所谓“著名作家”都能够具备的。



3



《当青春成为往事》是一部知青题材作品。

一般说来,或许因为是“过来人”之故,长时间以来,我不太喜欢看所谓知青题材作品,个中缘由,恐怕在于很多这类作品流于表面,没有真正从实质上概括和表现出那场“运动”中的人的状态。

陈行之在这部小说里给我们讲了两个故事:第一个故事是北京知识青年吴克勤插队期间成为先进典型,风潮过后却被人遗忘了,生活极为拮据,回到北京也没有改变,只得和妻子儿子重新回到插队的地方,就在他心满意足地过生活的时候,却意外地从悬崖上坠落死亡。第二个故事是井云飞在风云变幻年代从一个本分商人变成民团武装头领,进入到险恶的政治斗争之中,最后为人所利用,被红军剿灭;井云飞的第三房太太石玉兰原本是佃户女儿,丈夫死后带领儿子绍平逃到解放区一个叫马家崾岘的村子谋生,为了让人理解自己和儿子,玉兰坚持让绍平参加随红军东征的担架队,结果马家崾岘的后生全部牺牲,只有绍平生还,极端情形之下,玉兰亲手枪杀了自己的儿子。陈行之将上述两个故事巧妙地糅合在一起,结构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在深邃的历史时空之中尽情展示了深刻的理性思索和丝丝入扣的情节演进,显示出作者扎实的思想功底和高超的驾驭题材能力。这是一本品格高雅、具有独特魅力的书。大起大落的情节描绘荡气回肠,细致入微的心理刻画感人肺腑,深邃广博的历史沉思发人深省。本书所蕴涵的历史内容和和人的微观精神世界的展现,都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著名评论家雷达对此评论道:“陈行之构造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世界。主人公的命运被投入无尽的长河之中,经历了奇特甚至极限的颠簸,情节大起大落,峰回路转,尽情地抒写了生命的疲惫与虚弱,瑰丽与辉煌,展现出独特的理性风采和人性深度。这是一本具有思考者品性,能把人带到形而上境地的书——当我们回首往事的时候,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这本书或许能帮助我们找回真实的自我。”

我无法否认对这部作品的喜爱,除了雷达概括的深刻的历史感和人性深度之外,我还要特别指出陈行之杰出的艺术描绘才能。

《当青春成为往事》对黄土高原地形地貌、风土人情的描写犹如一幅幅油画,让人流连忘返,随着作品的铺排,你会不自觉被牵引到一个身临其境的世界,让人感受到苍凉之美,你会从寥廓的天地之间看到奇异的色彩和光线,听到大自然细微的声响——黄河震耳欲聋的涛声,溪流在雪野下浸润和流动的声响,动物们在林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你甚至能够感觉到氤氲在这个世界每一个角落的神秘气息。

陈行之的这种思想艺术功力,让人联想起托尔斯泰,不知道为什么,阅读《当青春成为往事》,我总有一种阅读《战争与和平》那种宏大、深邃、真切的感觉,只有真正的艺术家才能给我们这种精神享受。

让我感到吃惊的是,名声并不响亮的陈行之怎么就达到了如此高的思想和艺术境界?



4



我引用陈行之的说法:

“当一个作家意味着你要耐住寂寞。你需要有坚韧的毅力耐受寂寞,忍受孤独。在任何情况下,你心中的那盏灯都不要熄灭。你要坚信历史发展具有一种向善的本性,不管经历多少艰难,历史总是在把完美与和谐回赠给人,尤其是那些参与了精神建构的人。

“当一个作家意味着你要忍受平庸。只有知道是什么东西造成了平庸,你才能够让自己警惕平庸,忍受平庸。你可以忍受它们,但是你绝对不要让自己平庸。你必须记住你心中仍旧燃烧着的那盏灯在告诉你什么,你必须遵循它的指引。

“当一个作家意味着你要醉心创造。你必须醉心于创造,这是你存在的方式,是你作为一个人的证明。创造会很难,但是你不要畏惧,你要相信时代终归会为创造物欢呼。千万不要在时代欢呼着的时候去遗憾那里没有你的创造。

“当一个作家意味着你要像人那样站立。你既然选择了作家这个职业,你就必须像人那样站立,不管付出多么大代价,你也要站立。一个不能站立的人是不能称之为人的。你站立着,你就能够看到和听到,你就知道该向哪里行走。要紧的是站立。如果哪一天你把所有力量都用尽了,你实在无法站立了,那么,你就歇息下来吧!没有人责怪你,因为,在你能够站立的时候你一直在站立,人们不会忘记任何一个站立过的人。

“当一个作家意味着你要像西西弗那样坚韧。在绵绵无尽的历史过程中,一个人的生命极为短暂,某件即时发生的事情就有可能概括这个人的全部生命内容。这里所说的‘即时发生的事情’,既可能是欢乐与幸福也可能是忧虑与悲伤。你作为一个作家,碰到忧虑与悲伤事情的概率一定比碰到欢乐与幸福事情的概率高许多许多,因为这是你的命定。但是你要坚韧,你必须坚韧地推石头上山,哪怕它周而复始,哪怕它一再证明世界荒诞不经。坚韧地推石头上山的过程就是你创造的过程。你不仅仅创造你创造的东西,你还创造你自身。

“当你被自身创造了的时候,你一定也创造了一个世界。在这个意义上,你是天下最富有的人,因为,属于你的那个世界独一无二,它是你的,完完全全是属于你的。” (陈行之:《当一个作家意味着什么?》)

我觉得这些话解答了我上面提出的问题。



5



最近,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落下了帷幕,这届奖项招致了很多议论乃至于批评,笔者不是专业人士,不好说长道短,但是我可以说,陈行之的《危险的移动》和《当青春成为往事》没有入选,实在是中国文坛的悲哀。我们可以把陈行之这两部作品和任何一部获奖作品做比较,看哪一部作品更有资格获得中国长篇小说的这一最高奖项?中国作家协会,如果还是一个值得信赖和尊重的机构,是否应当关注陈行之和陈行之的长篇小说?这不仅仅关乎对一个作家的评价问题,更关乎鼓励平庸还是赞赏崇高、把中国文学引导到什么方向的大问题。

陈忠实早就指出,“从《危险的移动》到《当青春成为往事》,陈行之以深刻冷峻的社会思索、敏锐精微的心理洞察力和独立独特的艺术体验,跻身于中国当代优秀作家之列。陈行之独具魅力的长篇小说的相继出现,成为一道别具一格的文学景观,一种不可忽视的文学现象,必将引起广泛关注和品评。”

遗憾的是,我们没有看到这种关注和品评。



2008.11.17



2008年11月28日星期五

什么也没有发生


(2008-11-29 01:08:00)标签:杨佳 艾未未 刘晓原 生死
2008年11月26日过去了,很平静。一个人死了,一件事情结束了,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

然而,是一件事情结束了,还是一些事情开始了呢?就像萨特说的,“什么也没有发生,却一切都发生了。”

很多发生了的事情,捂着眼睛是不会变成没发生的。每天每天,到处都在发生的事情难道是能捂住的吗?

曾经有人警告过的:《杨佳案,不仅仅关乎生死》!可是没有人听。艾未未、刘晓原们,那么多专家、学者、网民们的呼喊,希望不要破灭我们对我们所处的和谐盛世的最后一点幻想的呼喊,没有人听。

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着急要奔向哪里?

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2008年11月27日星期四

2008年11月26日 王静梅,你还好吗?


2008-11-27 16:25:00)标签:杂谈
王静梅,你还好吗?我与你同姓,同庚,同在一个城市,同被一个黑色的太阳照耀。与你一样,我也有一个儿子。我的儿子很乖,刚替我把窗户关上,怕风吹了我的肩膀。而你的儿子,在提篮桥,走了,永远不再回来……

王静梅,你还好吗?你怎么度过这绝望的一夜?你手脚冰凉,谁给你捂热?你嗓子发不出声,谁给你端一杯热水?你在绝望的疯狂中颠簸,谁来安慰你,解救你?谁带你驶进平静的港湾?你的上帝在哪里?

王静梅,你还好吗?今后你怎么度过每一个漫长的白天,怎么度过每一个无尽的黑夜?儿子的臭鞋还扔在床前,儿子的衣柜就那样敞开着,可再也没有儿子来使它们注满生命的活力。

王静梅,你还好吗?你的儿子走了,从此我不敢让我的儿子骑自行车,不敢让我的儿子与警察的距离小于十米;我随时关注他的喜怒哀乐,生怕正义的激愤烧红了他的双眼。我不敢离开他的左右,我不知道这长长的日蚀何时能过去……何时所有的儿子、女儿都能对着天空大地骄傲地喊: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


2008年11月14日星期五

真正的思想者和文学家!


 
[ 2008/11/15 2:32:00 | By: 王荔蕻 ]

10
推荐 在天益网上看到陈行之先生的文章,感到非常震撼。文中他的思想所达到的高度,他的文笔的犀利,他对普罗大众的挚爱,无不显现出一位真正的思想者的道德良知、超越了这个诡异时代的智慧和巨大的坚守正义的勇气。专栏简介中说他还是位作家,著有长篇小说。于是当当网上寻来《危险的移动》和《当青春成为往事》。

读了《危险的移动》第一个感觉是,太浓烈了。这是一樽馥郁浓香的烈酒。没有掺水更没有任何其他杂质。每一句话都不可删改。

这是一位对读者怀着充分尊重和满腔热爱写作的作家,他为他每一句话对读者负责;这是一位有良知的作家,他用他的敏锐观察、深刻剖析和痛苦的思索,给我们展现了一幅歌舞升平面纱下掩盖着的病入膏肓的肌体,给我们出具了一份这个变形了的社会的病理报告。

这是一部写给渴求精神生活的读者的书,是一部写给在权力状态下辗转反侧痛苦求生的大众的书;是写给希望知道自己是谁,在中国的文化背景下、在各种各样权力漩涡的搅拌中,自己处在什么位置的人的书,是写给那些不甘心被愚弄被欺凌的人的书。

所以,只追求风花雪月的人请不要买这本书;不探求自己从哪来并走向何方的人不要买这本书;不在乎谁代表了自己,谁贱卖了自己的人不要买这本书。

也许大学生在走上社会前最好读一读这本书,可能会避免你懵懵懂懂掉入危险的陷阱;怀着赤子之心生活的人要读一读这本书,不是要学坏而是要明白。

你准备好读了吗?那就静下心来,请注意,这不是快餐汉堡,而是一桌精美的盛宴,需要调动你的全部味觉细细品尝;这不是无聊的小品,而是一部美轮美奂的大片!请不要错过任何一个瞬息而过的风景,也许那其中就隐含着揭开所有谜团的密钥。

当你被巨大的阅读快感冲击得不能自已的时候,你就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文学!与她为伴是值得的!是美好的!


2008年11月13日星期四

这才是真正的文学





在天益网上看到陈行之先生的文章,感到非常震撼。文中他的思想所达到的高度,他的文笔的犀利,他对普罗大众的挚爱,无不显现出一位真正的思想者的道德良知、超越了这个诡异时代的智慧和巨大的坚守正义的勇气。专栏简介中说他还是位作家,著有长篇小说。于是当当网上寻来《危险的移动》和《当青春成为往事》。

读了《危险的移动》第一个感觉是,太浓烈了。这是一樽馥郁浓香的烈酒。没有掺水更没有任何其他杂质。每一句话都不可删改。

这是一位对读者怀着充分尊重和满腔热爱写作的作家,他为他每一句话对读者负责;这是一位有良知的作家,他用他的敏锐观察、深刻剖析和痛苦的思索,给我们展现了一幅歌舞升平面纱下掩盖着的病入膏肓的肌体,给我们出具了一份这个变形了的社会的病理报告。

这是一部写给渴求精神生活的读者的书,是一部写给在权力状态下辗转反侧痛苦求生的大众的书;是写给希望知道自己是谁,在中国的文化背景下、在各种各样权力漩涡的搅拌中,自己处在什么位置的人的书,是写给那些不甘心被愚弄被欺凌的人的书。

所以,只追求风花雪月的人请不要买这本书;不探求自己从哪来并走向何方的人不要买这本书;不在乎谁代表了自己,谁贱卖了自己的人不要买这本书。

也许大学生在走上社会前最好读一读这本书,可能会避免你懵懵懂懂掉入危险的陷阱;怀着赤子之心生活的人要读一读这本书,不是要学坏而是要明白。

你准备好读了吗?那就静下心来,请注意,这不是快餐汉堡,而是一桌精美的盛宴,需要调动你的全部味觉细细品尝;这不是无聊的小品,而是一部美轮美奂的大片!请不要错过任何一个瞬息而过的风景,也许那其中就隐含着揭开所有谜团的密钥。

当你被巨大的阅读快感冲击得不能自已的时候,你就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文学!与她为伴是值得的!是美好的!


2008年11月9日星期日

仗义执言陈行之





读陈行之先生《个体人格与政府人格》有感

我想象我是那被人为的泥石流埋葬的268个名字中的一个:清早,俄赶上辛辛苦苦养大的花斑猪,准备到集上卖掉,好给孩子换些学费。指望着娃能念好书,考上大学,走出这比煤还黑的窝心的地界;

俄拉着妈妈的手,擦着永远也擦不干净的鼻涕,在集市上走,看着暴土扬尘中在骡马腿间蹦窜的羊羊狗狗,想着妈妈答应的巧克力糖蛋蛋,美滋滋笑出了声;

哦,紧裹住我青春的纤长双腿和翘翘臀部的牛仔裤、刚从北京买回来的时尚短款上衣、我的十八岁的闪耀着骄傲的青春光彩的小小肚脐,吸引着小伙子们艳羡的目光。我从集市上走过,象吹过一阵美丽的旋风。青春真好!太阳真好!生活真好!美丽真好!

…………….

然而,那是什么声音?突如其来带着恐怖的轰鸣!那是什么?天塌下来了吗?太阳没了!山倒下来了吗?瞬间扑到面前!

“天爷爷,我的羊!我孩子的学费!我的孩子啊…我的家……”

“妈妈,怎么啦,怎么往回跑?妈妈,什么压住我们了,我喘不过气,只感到妈妈最后的体温和痉挛的拥抱……”

“怎么,小伙子们洋溢着青春欢笑的脸突然被恐惧揪抹成惨绿?天!面对这排山倒海突然而至的用罪恶垒叠的泥、石、流,我不会动了,不知躲避,任凭那肮脏的污浊冲进我的美丽双眸,堵住我惊愕的双唇,撕扯我的秀发……..把我活泼泼青春的躯体压在它贪婪的身下!”

从窒息到灵魂离开这苦痛的躯壳有多长时间?几秒钟?几分钟?啊啊啊!怎么象一个世纪那么长的不到尽头!无氧的窒息让我的肺爆裂,让我的眼球爆裂!哦!痛苦的挣扎让我祈求死亡快点来临!

如果窒息就是生活的全部,如果挣扎只是徒劳的甚或加倍的磨折,如果绝望中看不到一丝光明,如果沐浴在阳光下的人们面对着我们的苦痛挣扎只是冷漠地观望!不如死去!不如死去!

我们死了。我们的灵魂终于离开了我们惨不忍睹的躯体。我们走了,离开这冷漠的世界!但是,我们还有那么多的牵挂,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妻子、我们的丈夫、我们的老人、我们的爱恋、我们的红袖蓝颜……我们不能忘啊,我们放不下。我们仍然飘荡在这个丑陋的坟场的上空,看着人世间你们上演的一幕一幕……

是的,我们死了。我们不能再发出声音,虽然我们生时的声音已经无限约等于零了,而现在我们死了,你们觉得更可以肆无忌惮地编造了:我们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只是一个人!只是一具尸体!是的,我们现在只是虚无了,或许你能把我们268个灵魂塞进一个躯壳里,可是,你怎么向我们的家人交代呢?你怎么面对这286个灵堂呢?你这无耻的小人!你这弱智的狗官!

是的,我们死了。我们家人的声音,在你们看来依然是无限约等于零。你们觉得你们只需对你们的上级,你们权力之上的权力负责,而不必对我们小老百姓承担任何责任。你们这些什么谎都敢撒什么荒唐事都敢做的缺德鬼!

是的,我们死了。我们被你们从病床上拉下来,揪扯下输液的针头,架往刑场!你们夺去我年轻美丽智慧的生命还不算,还向我年迈的母亲索要夺去她女儿生命的子弹费!

是的,我们死了。我还清晰地感觉到割开我喉管的刀子的阴冷锋利!你们多么恐惧,甚至怕我在刑场高唱《国际歌》!

是的,我们死了。我在刑车上被你们残忍取出的双肾,被移植给哪个缺德鬼?你们竟然等不到子弹夺去我的感知!

是的,我们死了。我们只不过想让我们的祖国更加美丽,让我们的“人民群众”有朝一日变成公民,我们只不过请求的声音稍大了一点,你们就用上了机枪、坦克、装甲车!

你们以为我们死了吗?


2008年11月7日星期五

转帖:林昭,我们如何爱你





林昭,我们如何爱你



胡发云


总觉得有许多话要说。
总觉得有许多话可说。
动起笔来,才知道我能使用的词语是如此拮据。
我们活着的每一个人,特别是每一个男人,都已经无力对你说什么了。
曾经四处找寻你的照片,特别想看一看,一个杨柳依依的江南女子受难后的眼神,孤寂中的苍凉,抑或在地狱中,圣徒一般绝然的剪影,甚至枪响之前对这个不可理喻的疯狂世界最后的一瞥——从前,许多人犯在被执刑之前都要留下一张照片的,刺客,强盗,战犯,义和拳抑或是方志敏,李大钊……但是,没有,都没有。他们把你销毁得如此绝净,甚至尸骨无存。我想他们不是因为恐惧,他们当时已经是如此的自信——一次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革命,即将在他们手中实现了。他们只是一种仇恨,轻蔑与忽略。像猫将老鼠玩耍够了然后连皮毛一起吃掉。连对国家主席他们都是这样的。 ( http://www.tecn.cn )
你的模样,在1957那个邪恶的暗夜里就被吞噬了。从此只留下你青春的脸。你天真的,探询的,或烂漫的,热情的眼睛,不意间,它成为了人世间最凌厉的镜子。 ( http://www.tecn.cn )
其实,在那个暗夜之前,你什么也没有做过。你对那个年轻的“共和国”只有炽热的单恋。你16岁就加入了共产党,上了城防司令部的黑名单,因为没有和其他同志一起撤离,你和党组织断了关系,这件事成为你深深的悔痛,你决心“一定要争取再次入党。”为了一个让人迷醉的理想,你甚至对妈妈发出了“生不往来,死不吊孝。”的毒誓。你进入共产党办的苏南新闻专科学校,你参加土改,努力将自己那一颗温情脉脉的心磨砺得像钢铁一样硬,你以江苏省文科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北大,你像百灵鸟一样歌唱着领袖歌唱着党。如果没有那个暗夜,没有那一次兀然陷落,你的满腹才情你的热烈与执着,足以让你成为红色中国最炫目的歌者。 ( http://www.tecn.cn )
其实,在那个暗夜之前,你什么也没有做过。几个发出了异声的同学遭到了围攻和羞辱。你完全可以悄然离去,或做一个黑暗中的旁观者、匿名的呼应者,许许多多的人都是这样在做,很长很长的时间——甚至直到今天人们也都是这样在做,是一种什么样的不可思议的力量,突然间斩断了你与红色乌托邦之间的那根看似牢不可破的链环,让你在众人狂欢之中兀然跳上那张饭桌,一瞬间,你的声音让大海的喧嚣变成静谧:“今天晚上的会是什么会?是演讲会还是斗争会?斗争会是谈不上的,因为今天不需要斗争。我们不是号召党外人提意见吗?人家不提,还要一次一次地动员人家提。人家提了,怎么又勃然大怒了呢?”一个令人恐惧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你反问:“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问我?你是公检法吗?还是便衣密探?我可以告诉你,没关系。武松杀了人还写杀人者打虎武松也,何况我还没杀人。你记下来,我叫林昭。林,双木之林;昭,刀在口上之日!” ( http://www.tecn.cn )
在那个暗夜之前,你并不是他们的目标物,你甚至还不同意某些右派的观点并与之商榷。在这山雨欲来之时,你可以比别人更早地选择安全,你已经得到了不祥的信息。但是,你内心深处那一粒小小的种子,一粒被强大的革命意识形态压到万山之下的种子,在这一刻突然开花——那就是尊严与良知。你甚至不忍看到别人的尊严遭到亵渎,不忍看别人的良知湮灭。 ( http://www.tecn.cn )
一位北大右派陈爱文回忆说:几乎所有的右派都检讨了。我知道的惟一一个不肯检讨的,就是林昭。她不仅不检讨,还在会上公开顶撞。有人对她说:“你是什么观点,讲出来。”她回答说:“我的观点很简单,就是人人要平等,自由,和睦,和蔼,不要这样咬人!” ( http://www.tecn.cn )
就这样,一个如此朴素的、近乎于妇人之见的常识,轰毁了无数宏大话语构建起来的红色乌托邦的万丈岩壁。
这几乎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从此刻起,你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许许多多的人都检讨了,认罪了,你的尊严拒绝了这样一种唾面自干的酷刑。许许多多的人终于活下来了,你的高贵选择了宁为玉碎的死亡。几乎全部的人都禁声或自宫了,你一直歌唱到生命的最后一息…… ( http://www.tecn.cn )
我们没有历史。每一代都是断代。于是,我们世世代代不得不重复黑暗,蒙昧,屈辱和恶。
在比监狱更加严密的铁壁重围之中,一个注定要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圣女之死,没有一丝丝消息传出来,哪怕如晨星夜露如蛛丝马迹。 ( http://www.tecn.cn )
1968年4月29日那一声枪响,除了刽子手,谁都没有听见。那一天我刚过19岁生日不久,正和一支中学生的文艺宣传队在荆楚大地上巡回演出,名曰抓革命,促生产,支援春耕打胜仗。 ( http://www.tecn.cn )
我们唱伟大领袖的诗词“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我们不知道你有一首应和的诗“只应社稷公黎庶,那许山河私帝王”。我们跳《大海航行靠舵手》,我们不知道你正在用生命舞蹈:“起来啊!抛弃那些圣书神语,砸烂所有的偶像和香灯,把它们踩在脚下,向奥林比斯,索还作一个自由人的命运!” 我们演奏《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们不知道,在一间中世纪般的黑屋里,一滴滴血从你脉管中涌出,然后被你用手指,发卡和牙刷柄绘成黎明前的晨曦。 ( http://www.tecn.cn )
尽管我们也有疑惑,也有动摇,也有青春的迷惘与梦想,但是那个巨大的、也曾经使你激动得颤栗的乌托邦理想,依然是我们心中的阳光。我们不知道此时此刻,发生了一件中国历史上最令人伤痛的黑暗事件,而那真正的一缕曙色却在你心里,它随你而去了。 ( http://www.tecn.cn )
我们没有历史,每一代都是断代。就像今天,那些十九岁的孩子们,不知道他们出生的时候,天安门广场上也有那样的枪响一样。 ( http://www.tecn.cn )
翻开当年的日记,1968年4月29日,我正在以三袁名世的公安县演出。在那些个四处奔波的日子里,我几乎每天都会写下这样一些字来:“早晨排练,晚上步行七八里路为贫下中农演出。后又冒雨步行回家。雨密,路滑,天黑……大家争抬着乐器道具,像红军长征一样——一次好的锻炼。”“这些天来,我记住了你们。台下,那些淳厚,诚挚,渴望的眼睛,一些经常看到的熟悉的面孔,那一阵阵真诚的笑声,我记住了你们。你们把茶水送到我们手里,把饭菜送上舞台。一些普通的、但是丰富的家常便饭,是你们的一片赤心。风里,雨里,我们坚持演出。云天是幕,稻场作台,就这样,我们一次又一次战斗着,唱啊,跳啊,胜过了城里的舞台。”“晚上在沙市人民剧院演出。起风了,沙市一片风涛。夜色里,顶着风沙返营,像远征队风尘仆仆地凯旋归来。这种战斗生活大家是比较喜欢的,比风平浪静好。夜深了,窗外依旧一片树涛……”“清晨6时到了洪湖。晚上大家讨论,是继续下去,还是返汉的问题。争论激烈。看来大家思想比较混乱,有些情绪。我坚持演下去。人民需要我们。”“连日阴雨,哪儿也不能去。田野是一片翠绿的世界,我们就像困在一座碧湖中的孤岛上了。今天算是休息了一天,不能再休息了。下一步可能是荆州,生活不紧张啊,努力学习!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窗外,风声,雨声。屋里,人声,书声。” ( http://www.tecn.cn )
……
读着这些整整四十年前的日记,我想起了你在苏南新闻专科学校时,到农村参加土改,也写下过这样的文字,它们竟是那样的相似。你那时刚好也是19岁。19岁的花样年华,美丽,单纯,热情洋溢,又是多么容易冲动容易受骗。 ( http://www.tecn.cn )
你在写给好友倪竟雄的信中说道“土改,谁都知道,是巩固祖国的一个重要环节,我们的岗位是战斗岗位,这样一想,工作不努力,怎么对得起党和人民。”“现在我真是一无所求,就是对家庭的感情也淡多了。我心中只有一颗红星,我知道我在这里,他(毛泽东)却在北京或莫斯科,每一想起他,我便感到激动。” ( http://www.tecn.cn )
工作队将地主放在冬天的水缸里,冻得彻夜嚎叫。你把这称为“冷酷的痛快”,你说“对地主的仇恨是这样,对爱国主义也一样。这种爱与恨,也同样是我前进的力量。当我看到了志愿军的英勇战斗的故事,从纸上的战云中探出头来,望一望窗外的恬静美丽的春天的田野,我就更加重一些对工作的责任心。这样的祖国,决不能让它受难。”…… ( http://www.tecn.cn )
这样一段五彩缤纷的革命童话,是如何在不意间与人性,尊严,自由,道义,真诚与爱——与这些最简单最朴素的原则之间发生了剧烈的冲突,一瞬间,让一切都崩塌了?从土改到反右,短短的数年之后,那炫目的童话变成黑色的梦魇?它死死地缠住你,压住你,嗜咬你,从此开始了焚心煮骨的11年炼狱之难并最终使你涅槃,羽化为一只浴火的凤凰。 ( http://www.tecn.cn )
一场漫长又深重的灵与肉的酷刑,是怎样落在了一个柔弱秀丽的女子身上呢?最后,以那样撼人心魄的姿态,倒在了二十世纪那一次最无耻最残暴的密杀中。 ( http://www.tecn.cn )
我知道天底下古今中外的许多女杰,是在天下人敬仰的目光中踏上不归路的。便是常常拿来与你相比的秋瑾,她也深知“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她也能看见自己倒下的第二天,全国的报纸便会让她重新复活并永远存在下去。而你,死去四十年后,林昭这两个字依然如瘟疫一样被躲避着。 ( http://www.tecn.cn )
秋瑾在绝命诗中说道:“痛同胞之醉梦犹昏”,对于六十年之后的林昭,已该是“痛同胞之醉梦犹疯”了。
还有那位我们曾经熟悉得像自家亲人一样的红色经典人物江姐——江竹筠。在那个“最恐怖的魔窟”渣滓洞集中营里,她还能和战友们一起学习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一起联欢,一起追悼死去的难友,还能为自己为之献身的共和国绣一面五星红旗,在最后的时刻,她还能从容地穿上她那身美丽的蓝旗袍套上那件鲜红的毛衣并将自己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然后在众人如海深情中唱一首《不要用眼泪告别》…… ( http://www.tecn.cn )
你是从打着点滴的病床上被带去刑场的,一伙带枪的男人冲进来,大义凛然地对你说,:你的末日到了!你要求换一件衣服,被拒绝,然后“像老鹰抓小鸡似的”被抓走。没有送行人,没有歌声,更没有眼泪。这是千百年来,这个男人的世界对一个女人——一个从未使用过暴力的知识女性犯下的最下流的暴行。在此之前,他们还曾唆使女犯人剥光你的衣物,供他们围观取乐。 ( http://www.tecn.cn )
于是你承担了双重的黑暗与悲苦。暴政的黑暗与人心的黑暗,被魔鬼戕害的悲苦与被大众抛弃的悲苦。我想,哪怕让你带镣长街行,慷慨唱悲歌,那些路人与观者,只会给你唾沫和辱骂。郊外的一次秘密处决,实在是对你最后的一次恩惠。 ( http://www.tecn.cn )
在荆楚乡下,写下了那些让人怜爱的青春文字十年之后,也就是在你蒙难十年之后,我也成为一名“现行反革命分子”。这种亚瑟式的痛苦,让一代又一代的青年男女受尽折磨。 ( http://www.tecn.cn )
我们没有历史,每一代都是断代。每一代都如此孤独。没有人,也没有可能,将前人血的思考血的教训传递下来,没有谁像捷克作家伏契克那样在走向绞刑架的时刻含着温暖的泪喊一声:“善良的人们啊,我爱你们。可是你们要警惕!” ( http://www.tecn.cn )
当我读到你在受难中给恋人写下的那首歌时,我都觉得那是你写给我的,或是我写给你的:“在暴风雨的夜里我怀念着你,窗外是夜,怒吼的风,淋漓的雨滴,但是我的心那,飞出去寻找你……” ( http://www.tecn.cn )
就在你遇难十周年的时刻,我也在囚禁中写下了一首给恋人的歌,当年那张歌谱还在,已经泛黄,变脆,被我贴在一张硬纸上,歌名是《鸽子,你在哪里?》:“鸽子,我的鸽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穿过茫茫的云雨,我追寻你的踪迹。晨雾消散了你在哪里游弋?暴雨袭来了你在哪里躲避?晚霞烧红了你在哪里歌唱?月亮升起了你在哪里栖息?啊,我的鸽子,我的鸽子,愿你的心灵更加美丽,愿你的翅膀更加有力,在这辽阔的世界上,你永远永远飞翔在我的心里。”落款是1978年4月。 ( http://www.tecn.cn )
我比你幸运,如果说你刚好活在一段最黑暗的岁月,十年后已是他们的强弩之末了。更重要的是,当我走出大墙,我的鸽子已飞停在我的肩头,磨难让我收获了人世间最珍贵的爱情,直至永远。我曾想过,哪怕在那一刻我倒下了,我也会微笑而去。在我走出大墙之前,我偷跑出来为我们自己举行了一场秘密的婚礼,我们在那天拍下的婚照上写下了几个字“大墙后面的微笑”,我们发自内心地微笑,骄傲地微笑。有了这样的微笑,此生足矣。 ( http://www.tecn.cn )
后来,我读到你在上海提篮桥监狱里,用血写下的那一段话,我的心在揪痛——难道需要我们每一代青年都要用这种锥心刺骨的方式发出同样的呼喊吗?如果说,我们在1966就听见了这样的声音,我们会如何?还会在天安门广场上山呼万岁哭得昏死过去然后在1968那个阴冷的冬季背上沉重的行囊,踏上一条被遗弃的漫漫旅程?还会在那个严酷的夏天将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师们折磨得死去活来然后在十多年之后拖家带口、艰难地再一次踏上求学之路?还会高唱“誓将反动派一扫光”“解放天下三分之二的受苦人”最后才发现全世界留下了为数不多的满目疮痍之地其中就有我们的祖国…… ( http://www.tecn.cn )
这是一段杜鹃啼血的文字:“这怎么不是血呢?阴险地利用我们的天真,幼稚,正直,利用着我们的善良,单纯的心与热烈激烈的气质,欲以煽动加以驱使。而当我们比较成长了一些,关始警觉到现实的荒谬残酷,开始要求我们应有的民主权利时,就遭到空前未有的惨痛无己的迫害与折磨和镇压。怎么不是血呢?我们的青春、爱情、友谊、学业、事业、抱负、理想、幸福、自由,我们之生活的一切,这人的一切,几乎被摧残殆尽地葬送在这污秽不堪罪恶极权制度的恐怖统治之下。这怎么不是血呢?” ( http://www.tecn.cn )
我是这样的喜爱你的文字,喜爱你那些才情具佳浑然天成的诗词,包括你信口拈来的即兴之作。又是这样地喜爱你的言谈你的风采。如果说1957之后漫长的黑暗中还有一个人可以称之为诗人的话,那么这顶挂冠要戴在你的头上。所有伤害过你侮辱过你的人都应该为自己的暴殄天物而负罪终身。 ( http://www.tecn.cn )
写到这里,我想说,林昭,叫我们怎能不爱你,又叫我们如何能爱你?你让一个时代蒙羞,你让所有的中国人蒙羞,特别是让其中的男人蒙羞,因为你曾经的存在,这个民族再也不能纯洁而明朗地微笑。 ( http://www.tecn.cn )
除非有一天,你重新站立在广场上,公园里。让我们指着那一座白色的雕像对孩子们说,因为她,我们那一段最黑暗的岁月,还保存着一星光亮。 ( http://www.tecn.cn )
看古装武侠片,那些孤胆女杰,在最危难的时刻总是有侠士相救,哪怕死去,也有一副温暖又伤感的怀抱让她安眠,苍白的脸上有男儿的泪珠在滴落。在所有的年代里,牺牲者都有一种最后的幸福,她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哪怕是在走向断头台的途中,她看得到人们景仰的目光。这一切,你都没有,你最后的日子,陪伴着你的,是一群机器一样冰凉的男人还有一群跟随他们身后狂欢的女人和女犯人,他们和她们都以折磨你为乐事。除此以外,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与你无关。 ( http://www.tecn.cn )
仗剑行天下的侠士时代过去了,公民的时代没有到来。江湖崩溃了,朝廷却依然在。于是,你注定要孑然独行,你注定比任何时代的女杰要承受更加深重的不幸,永远不可奢望有谁来救你,哪怕给你最后的一丝关爱与温暖,给你最后的一拥。 ( http://www.tecn.cn )
从未名湖畔那春风柳絮般的朦胧情愫,到提篮桥监狱接待室那长歌当哭的生死一别,你短短的青春岁月中,有过涟漪初动般的三五次或隐或显的恋情或友情。我知道,你这样丰富又敏感的女性,内心该有多少春江奔涌或春雨润泽的爱意,就是这样花鸟虫草都该有的天然权利,也被一次次残忍地剥夺或错落了。除了时代的专横与冷酷,被恐惧与罪感摧毁了的男人,再也无力拥抱这天地之尤物古今之大爱。 ( http://www.tecn.cn )
当九死一生终于活到了可以回首往事的岁月,几位当年与你有过交往的男人已经白发苍苍,但他们依然还有少年的怅惘在,却再也不能给你什么了。 ( http://www.tecn.cn )

沈泽宜——
那首引来血光之灾的诗《是时候了》作者之一。5·19之夜的目标物,林昭跳上饭桌为之一呼并从此改变了自己人生轨迹的北大同窗,数十年后他说:整个反右派已经到了尾声,几百个右派已经打出来了,我到南校门外的海淀的小店吃早点,一撩开门帘看过去,林昭在那吃饭,周围都是北大学生,之间没法说话,她抬起头看我一眼,我也看了她一眼,就这样漠漠的对视了一下,这就是永别。绝对没想到这是最后此生的诀别。 ( http://www.tecn.cn )

甘粹——
林昭被打成右派后,发配到人民大学书报资料室劳动改造,在那里与之相识相恋。他后来说:组织上就找我谈话,说你们俩两个右派不能谈恋爱……越不准我们谈恋爱,她的性格,我的性格俺们越谈给你看,俺们有意识的手拉着手,那个时候挎着,在那个时代跟现在不一样,男的女的挎着在人民大学校园里走着给他们看……我去办(结婚申请报告)的时候,得到一句什么话呢?党总支书记说:你们两个右派还结什么婚啊!所以这样肯定咱们不可能结婚,没办法他不批嘛。 ( http://www.tecn.cn )

刘发清——
当年常在林昭面前“自惭形秽”的一位来自粤东山区的放牛娃,在大西北劳改时快要饿死的时候,收到过林昭寄来的35斤全国粮票的北大同窗。多年后说:我当了右派以后,仿佛从云端掉入地狱的无底深渊里,沉浸在忧愁与仟悔之中,受到最大限度的孤立……我伤心,我惆怅,我悔恨,我嚎啕大哭,我咬过自己的手指,揪过自己的头发,陷入无穷痛苦中而不能自拔。一天下午5时左右,我低头走着,校门边突然有人低声喝道:“右派分子刘发清到哪里去?”我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原来林昭笑吟吟地站在面前。“别开玩笑了,我想回校去。”我愁眉苦脸地回答。林昭突然提高声调,“回去做什么?去吃晚饭?” “不……我近来几乎吃不下饭。何况现在时间还早,饭厅没有开门呢。”我望见她明亮的眼睛里含着几分讽刺的表情,茫然和尴尬地回答。 “走!我们到外面吃顿饭去。我请客。”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楚 ( http://www.tecn.cn )
“我不饿,不想吃。”
“哼!饭要吃,而且要吃饱。你不饿?也罢,那你也得陪我去。”
她好像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我环顾四周,没有发现“狼一样的眼睛”,便转身跟着她走去。我们从饭馆出来,已日薄黄昏。夕阳的余辉染起了北大校园,玫瑰色的彩霞在西山上炽烈地燃烧着,远处暮霭苍茫,微风轻轻吹拂,白杨树叶沙沙作响。北京夏日炎热开始退去,夜晚特有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清爽凉快开始降临。林昭忽然停下脚步,说:“喂,我们逛逛颐和园去吧。”这里去颐和园只有两站路,乘公共汽车只需5分钱。傍晚时分,颐和园游人很少,昆明湖的万顷碧波,万寿山的曲径的清幽静寂,奇花异木的浓郁芳香——啊,多么富有诗情画意!这正是游园休憩的好时光。我犹豫了一会儿,却说:“算了,时间不早,我们还是回校吧!”我之所以不去颐和园不是我的一切美感都泯灭了,也不仅完全是逃避“瓜田李下”之嫌的闲言碎语,而是害怕被怀疑在一块搞什么秘密“阴谋活动”,从而在即将分离之前招来不必要的甚至令人难以逆料的后果。林昭望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进入校门以后,我们各自分开走了……我离开北京时没有向她辞行。没有料到,此行竟成永诀! ( http://www.tecn.cn )

佚名的狱医——
这位狱医是那个黑暗的洞窟中为数不多的默默同情着林昭的人。他多次为住院的林昭诊疗。有一次林昭大咯血来诊,她已瘦得不到七十磅,他快认不出来了。他曾悄悄地对她说:“唉,你又何苦呢!”林昭轻轻回答说:“宁为玉碎。” ( http://www.tecn.cn )
他回忆了林昭被枪决之日,从医院被抓走的情景。当天上午几个武装人员直冲入病房,把正在吊葡萄糖的林昭从病床上强行拉起,并叫道:“死不悔改的反革命,你的末日到了!”林昭从容不迫地要求换件衣服,也被拒绝,随即被老鹰抓小鸡似地将她架走,她走时对护士说:“请向×医生告别。”此时,×医生正在林昭病房隔壁,“不敢出来,浑身发抖”。他对彭令范说,当了一辈子狱医,还没见过这样把病人抓走行刑的。 ( http://www.tecn.cn )

张元勋——
那个历史性的5·19之夜,林昭曾为之辩护过的北大刊物《红楼》编辑部同仁,在他和沈泽宜遭遇灭顶之灾的时刻,林昭在那张饭桌上大声说;“就以张元勋说吧,他不是党员,连个团员也不是,他写了那么一首诗,就值得这些人这么恼怒、群起而攻之吗?” ( http://www.tecn.cn )
1966年5月,张元勋出狱,以未婚夫的名义到上海提篮桥监狱见到了林昭。他是最后一个见到林昭的北大故人。一场注定是生离死别的老友相聚,在浓得化不开的悲怆豪迈和痛楚中很快就要过去了。 ( http://www.tecn.cn )
张元勋回忆说:……分别的时间快到了,这真是“见时难别亦难”了!此时,林昭向我说:“你过来,到我这边来。”她站起来向我招手,要我从案子的这边走到那边。靠近她,我迟疑了。这时,那位管教干部又表现了理解与关怀,主动向我说:“可以!可以!你可以过去。”我于是绕过案子坐在林昭的对面,确确实实是促膝而谈。林昭在沉思中,终于说:“赠给你一首诗。”于是她轻声地吟诵,韵圆而铿锵:“篮桥井台共笑之,天涯幽阻最忧思。旧游飘零音情断,感君凛然忘生死。犹记海淀冬别夜,吞声九载逝如斯。朝日不终风和雨,轮回再觅剪烛时。”她慢慢地、一句一词地边念边讲。她说:“诗言志!此刻已无暇去太多地推敲声病,只是为了给终古留下真情与碧血,死且速朽,而我魂不散!……如果有一天允许说话,不要忘记告诉活着的人们:有一个林昭因为太爱他们而被他们杀掉!我最恨的是欺骗,后来终于明白,我们是真的受骗了!几十万人受骗了。”她在捧着的那个旧布兜里搜找,最后取出一件似是纸片的东西递给我……是用包装糖块的透明纸折叠成比韭叶还窄的纸条编结而成的一只帆船。我顺手摘下衣袋里的英雄金笔,递给她,并说:“送给你吧。”她接到手中,欣喜地赏玩,但她忽然看见笔上刻着的“抓革命,促生产”六个字,立即改容,不再欣喜,顺手一掷,钢笔被扔到案子上,她说:‘我不要。’” ( http://www.tecn.cn )
……
这是我读到的大圣大哲大勇大慧的林昭在36年生命中,被记录下来的数次与情感相关的场面。我多么期望那个激情如火的诗人能在那个小饭店里当着众人的面走到林昭身边,坦然坐下,抚住林昭纤弱的手说一声:你是一首真正的诗;我多么期望那位与林昭落难相恋的人,在一个狂风暴雨之夜,与这个柔情似水的女子有一次惊天地泣鬼神的婚礼——不再祈求那一张婚纸;我多么期望刘发清在那个傍晚能与林昭并肩漫步昆明湖畔直到月照中天;我多么期望那位良知未泯的狱医在听到林昭最后的告别声从隔壁的病房冲出来,与这位即将离世的女性执手相望用最后的温情与敬重送她上路;我多么期望那位以巨大勇气与深厚情怀顶着一个未婚夫名义去探望林昭的男人,在永诀之际将林昭紧紧拥入怀中,在她的耳边告诉她,天上相见!在狱警的拉扯推搡中也向林昭大声回赠一首诀别诗……让一个受尽二十世纪最深重苦难的女子,带着最后的温暖与爱远行。 ( http://www.tecn.cn )
没有,没有,这一切期望与梦幻都没有出现。没有一个更强大的男性臂膀能够围护着她让她纵情一哭,让她所有的小女儿委屈与伤痛随泪水奔涌而出,将满腔的积怨孤愤一洗而尽。 ( http://www.tecn.cn )
红色中国的万里江山,注定不会出现这样的撼天动地的大戏剧!没有一个可以与林昭演对手戏的男主角出现。这才是一种真正的悲剧。 ( http://www.tecn.cn )

1968年4月29日那一声枪响,让林昭永远留在了36岁。哦,你美丽又孤独的林昭。
你是上帝偶然遗落在这块土地上的孩子。邪恶与怯懦把你钉在了十字架上,你从此得以永生。

2008年4月23日林昭遇难40周年前夕于武昌关东



2008年11月2日星期日

转帖:杨佳案:不仅仅关乎生死


杨佳案:不仅仅关乎生死
陈行之

1



人是有理性的动物,在大多数情况下,人对于事物的反应都不是技艺性的,而是出自道义和良心,超越种族、地域乃至于阶层限制,为某种义理而不顾生死,呼叫,呐喊,抗争,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直到正义像上帝一样充满尊敬地对人说:“你们做了应当做的,你们每一个人都将被呵护。”

即使在一个昏暗世界,人也能够发现美好,认为人生值得留恋,原因何在?就在于周围人在日常事物中总是能够做出良知和道义的反应,使你觉得这个不理想的世界还有美好的一面,让你认为值得活下去,否则你将很难坚持。

这就是公义的力量。

这种力量在具有典型意义上的社会事件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发生在五年前的孙志刚事件就全方位展示了一个人的死亡被公众的良知所呵护,在公众汹涌澎湃的愤怒呼叫、呐喊与抗争中,坚如磐石的国家法律也终于被撼动、被废止,这在以前似乎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从社会发展意义上来说,孙志刚事件具有一种耐人寻味的历史价值,值得反复玩味探讨。

由于孙志刚事件与我即将谈论的杨佳案有一种内在的联系,所以,在展开话题之前,尽管人们对这个案件已经耳熟能详,我仍然觉得有必要简单回叙一下,我们会从这件事情中找到入口,进入到对杨佳案的探讨之中。



2



2003年孙志刚事件发生以前,北京、上海、广州等大城市都有一种从来没有被大规模(相对于意识形态宣传而言)宣传的针对一部分公民的规定,这就是外来人口到一所城市必须办理相应的登记备案和身份证明等手续,然后你才能够在这个城市呆下去,否则你就会被认为是对社会构成恶劣影响、破坏城市形象、甚至对秩序构成潜在威胁的人,你也就不再是什么公民了——不是公民了当然也就不再享有公民权利了,丧失公民权利的人还是人吗?不是人了,于是,体现国家意志的警察和有关管理人员就有理由像抓鸡打狗那样抓捕这些人,把他们关押进收容所,像豢养动物那样养几天,然后用交通工具分别遣返回原籍。在这个过程中,难免要发生人对 “非人”的咒骂、欺辱和殴打,凡是有过这种经历的人都心有余悸。

我还真的见到过这种心有余悸的人——2001年我装修房子,请的是北京一家久负盛名的装修公司设计和施工,来了五个河南人。这几个人本分而勤恳,活儿干得异常漂亮,但是在生活上他们仅仅维持在维持生命的状态。由于舍不得到外面买饭吃,而装饰公司又不允许在业主家做饭,所以年纪最小的那个年轻人就总想避开我,偷偷摸摸在一只电饭锅里胡乱放些大米和蔬菜,再放上一点点油盐在一起煮。我看见五个人蹲在地上分吃这种所谓的饭食,心里很不是滋味,不但允许他们在房子做饭,还时不时给他们买一些腊肠、熟肉和水果之类,于是他们格外珍重我们之间的关系,把活儿做得愈发细致,直到现在我仍旧感念那几个人的勤劳、认真和努力。

有一天突然只剩了三个人装修工人,一问,原来另外两个人昨天晚上在街上走的时候遇到了盘问,不知道为什么就给抓到收容所(据说在北京市昌平区的一个什么地方)去了。剩下的这三个人有过这种经历,所以他们准确细致地给我描绘了被抓走以后会遇到什么事情。

就像我们很多事情那样,凡是国家意志推行的东西都被说得很美好,收容遣返制度被说得很美好:为了帮助在城市的无业游民返回家乡,国家特意花钱来办这件于国于民都有益处的事情;在全国大大小小城市建立起来的难以计数的收容所据说也很美好,所有被遣返的人都幸福愉快……但是,我们后来知道,在实行遣返的过程中,亲爱的收容所员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会变得残暴起来,对被收容者(外来务工人员、流浪者、乞讨者)进行令人发指的敲诈勒索、辱骂殴打,被救助者成为了救助者欺凌蹂躏的对象。

“……跟当一回犯人差不多。”工人叙述完被抓捕遣返的经历以后对我说。

这让我心里很不平静:北京林立的高楼不是那些在办公室里一杯清茶一份《参考消息》熬时间的官员建设起来的,而真正的建设者却像囚徒一样遭受这样的待遇,太不公平,太不人道了。然而也就是感慨一下而已,你无法改变什么,你什么也改变不了,结果,那两个被抓走了的人再也没有回来,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清楚地记得其中一个人用精湛手艺为我做了一套令人赏心悦目的橱柜,每次走进厨房我都会想到这个人,并且还免不了做不祥的猜测,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不是自己亲耳听说亲眼看到,在宣称“由人民当家作主”的国度里,竟然有那么一部分人群(而且是为这个国家流血流汗的人)处在像猪狗一样被驱赶的状态,你是无法相信的。更让人无法相信的是,在这个被宣传得异常和谐温暖的地方,你看不到这部分人群的任何痕迹——从报纸上看不到,从广播上听不到,从电视上看不到,他们简直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无”。事情还是因为一个叫孙志刚的大学生作为“被救助者”给打死了,才造成社会影响,人们才看到一个从未了解过的世界,见识到这样一个庞大的人群,事情的严重性才凸显出来。

孙志刚(1976—2003)2001年毕业于武汉科技学院艺术系艺术设计专业,2003年2月受雇于一家公司到了广州。3月17日晚11点左右,未办理暂住证也没有带身份证的孙志刚在路上被查看暂住证的警察抓住,送往黄村街派出所。孙志刚打电话给朋友,要对方把身份证明文件送往该派出所,但是朋友赶到派出所的时候,孙志刚已被作为“三无人员”转送到收容站去了——这极为荒唐,孙志刚不但有正常住所,又有合法工作,更有合法的身份证件,完全不符合收容条件。那么,一个羸弱的大学生怎么就被“收容”了呢?我们只能推想发生了强迫性的暴力行为,“收容”两个字在这里散发出一种强烈的辱骂、扭打的气味,否则,孙志刚不可能会跟上他们走。

结果怎样呢?结果是,三天以后,年仅26岁的孙志刚竟然被发现死在了收治收容人员的医院!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尽管这样,一个被遣返人员说死就死了,也得有人出来做个解释。孙志刚死在官方设办的“收容所”里,解释自然得由官方出。官方的解释简单而毋庸置疑:孙志刚“正常因病死亡”。

这时候,我在文章开头说的那种“出自道义和良心,为某种义理而不顾生死,呼叫、呐喊、抗争”的力量出现了:记者调查后发现孙志刚完全不是官方解释的 “正常因病死亡”,而是被毒打致死。这个消息一经公诸于众,公众的情绪马上激愤了起来,在媒体和网络上纷纷发表意见,对官方形成很大压力,官方不得不答应重新调查。这次调查的结果变了,不是“正常因病死亡”了,怎么死亡的呢?是孙志刚“在医院被护工和同房的病人给打死了”,为此,广州市当局甚至还拘捕了十几名涉案人员,并于同年6月9日对这些人做了判决。

我对这件事的细节不甚了解,譬如我就不知道出门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孙志刚是不是突然发了神经,撞进了派出所的大门?在派出所,这个人是不是继续发神经,把自己毒打了一顿,然后被亲爱的警察送进了医院?病房里的那些人是不是也突然发了神经,决定把素不相识的孙志刚给打死,他们不但这样做了,还真的说打死就给打死了……这是不是有一点儿卡夫卡小说的色彩?

“出自道义和良心,为某种义理而不顾生死,呼叫、呐喊、抗争”的力量把目光投向了更为深远的地方,掀起了对收容遣送制度的大讨论。据我所知,先后有8位学者上书人大,要求就此对收容遣送制度进行违宪审查,让我们记住他们的名字和他们做过的事情——2003年5月14日,法学博士俞江(华中科技大学法学院)、腾彪(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许志永(北京邮电大学文法学院)向全国人大常委会递交审查《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的建议书,认为收容遣送办法中限制公民人身自由的规定,与中国宪法和有关法律相抵触,应予以改变或撤销。2003年5月23日,贺卫方、盛洪、沈岿、萧瀚、何海波5位著名法学家以中国公民的名义,联合上书全国人大常委会,就孙志刚案及收容遣送制度实施状况提请启动特别调查程序。8位学者获得了民众的广泛支持。

时代毕竟在进步,如果放在1957年,这8位学者轻则被打成右派,发配偏远地区,重则锒铛入狱,在铁窗中度过余生,然而这次事情朝正确方向发展了:2003年6月20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总理温家宝签署国务院令,批准公布了一份名为《城市生活无着的流浪乞讨人员救助管理办法》的文件,这份文件的公布标志着造成很多罪恶的《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自动废止。

据我所知,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上唯一由于一个人的死亡以及由此触发公众非议而导致某项国家法律被废止的事件。对于这个事件,我们可以有两种解读,一种是正统的意识形态解读:国家法律归根结底体现的是人民的利益,凡是不符合人民利益的法律都应当逐步修改乃至于废止;还有一种是超越意识形态的社会学解读——我们把这种解读放在谈论杨佳案之后。



3



好,我们进入杨佳案。

新华社前天(2008年9月1日)编发了这样一篇短短的通讯:“今天上午,对致6名警察死亡、3名警察和1名保安受伤的被告人杨佳作出一审判决,依法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其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今年7月1日,北京籍男子杨佳闯入上海市闸北区政法办公大楼,连续捅伤9名民警和1名保安,并致其中6名警察死亡。杨佳随即被当场擒获。7月10日,此案由公安机关侦查终结并移送上海市人民检察院第二分院审查起诉。8月26日开庭审理,众媒体被谢绝现场旁听,庭审结束后,法庭没有当庭宣判。”

简洁极了。

所谓简洁就是设置了绘画技法中的“留白”,设置了小说创作中“疏密得当”中属于“疏”即留给读者想象的那一部分,于是人们据此开始想象: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9月1日是在哪里、通过什么形式宣判的?对于具体案情,宣判书又是如何解释的?造成如此大面积社会影响的一个案子为什么要秘密审判?引起人们高度关注的案情为什么不公开?莫非这里面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有一种“我决定把你杀了就把你杀了,没有什么可说的”强硬逻辑在发挥作用?可怜的人们很想知道。

但是没有人让他们知道——所有信息源都掌握在政府手中,即使是“无冕之王”的记者也莫可奈何,没有任何办法向公众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据说在万恶的资本主义世界,“知情权”也是公民权利之一),于是,本应当在理智框架内发展的事情就有了情绪化色彩,成千上万网民在网络的简要报道后面跟帖,发表大量负责任的和不负责任的言论,有的很愤怒(“你要敢杀杨佳,我就敢再杀几个警察!”),有的很反动(“国家机器杀人不见血!”),有的很无奈(“杀了就杀了,你能怎么样?”)。

当时我觉得问题很严重,我认为任何民意举动对于一个社会来说都是很严重的事情。但是,到了今天早晨,我就发现自己太愚拙了——同样的问题,政府的想法截然不同,就是显得有气派: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下令网站把所有有关杨佳案的新闻和网友议论删掉不就完了?结果这个重大案件的报道齐刷刷从网络头版消失了,即使你从网络深处把消息调出来,网友那些愤怒的、反动的、无奈的留言也都不见了,十分干净整洁,整个世界就像处女一样纯洁可爱。

莫非又有一种重要的“有”就此变成了“无”?赶忙查找有关报道,还好,有的媒体竟然还披露了一点儿法院审理的情况,使我们对事情有了一些了解。

消息称:“法院经审理查明,2007年10月5日,杨佳骑一辆无证无牌的自行车途经上海市闸北区芷江西路、普善路口时,受到上海市闸北公安分局芷江西路派出所巡逻民警盘查。由于杨佳不配合,被民警带至派出所询问,以查明其所骑自行车来源。此后,杨佳对公安民警的盘查不满,多次向公安机关投诉并要求赔偿,闸北公安分局派员对杨佳进行了解释、说明和劝导。法院认为,根据民警盘问杨佳的录音录像及相关证人证言证实,公安民警对杨佳的盘问是依法有据的。而杨佳因无理要求未获满足,遂起意行凶报复。经查,杨佳经过充分准备后,于2008年7月1日携带尖刀等作案工具闯入上海闸北公安分局机关大楼,持刀对数名公安民警及保安人员的头、颈、胸、腹等要害部位连续捅刺,造成6名民警死亡、2名民警轻伤、1名民警和1名保安人员轻微伤。杨佳故意杀人的犯罪事实,有查获的作案工具、被害人陈述、目击证人的证言和《现场勘查笔录》《尸体检验报告》及相关《鉴定书》等证据证实,杨佳到案后亦作了供认。”

这是一个不偏不倚的中性消息——至少从媒体的角度来说是这样的——根据这个消息,我们只能根据法院提供给媒体的材料做出这样的推断:杨佳案案情清楚,证据确凿,无可辩驳,没有什么可说的。

起初我也认为杨佳案案情清楚,证据确凿,无可辩驳,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是很多人并非像我这样愚蠢呆傻,他们认为事情远非警方和法院解释的那样简单,他们有自己的见解。

下面我们借助这些人的见解了解一下他们感觉到的东西。

有人搜集杨佳案被披露以后网友们的留言和评论(如我上面所言,这些评论目前都看不到了),发在博客上,据说这些留言和评论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对杨佳的作为表示理解和支持,要求案件公开审理,要求科学公正裁决,形成了很大的民意浪潮,我在这里选择一部分不至于产生政治后果的言论——

怀疑自行车是偷来的警察竟然要对杨佳盘问6个小时?在这6个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要低估公众的智商,公众希望了解事情的整个真相,应该公布完整录音而不是片段;如果是秉公执法,没有损害当事人的权益,哪来的同意赔偿之说?如果没有发生损害当事人权益的严重事情,上海警方为什么兴师动众赶到北京去杨家做工作?杀人动机决不会是警方说的那样简单,一个人选择杀人的理由不可能这样简单;上海法院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不公开审理这个案子是违法;不公开审理说明什么?上海法院有没有权利确定不许任何人旁听?为什么不许任何人旁听?为什么连媒体也不让进入现场?是否有不为人知的内幕?杨佳杀了6个警察,竟没人同情警察,反而同情杨佳,可见民众的积怨有多深!如果你公安心里没有鬼,为什么见不得阳光?我们要的是知情权!不要以为你们手里有枪就什么事都可以干,刀也一样杀人!

“美国中文在线网”今天( 9月3日)也发表题目为《杨佳案一审判死刑 未平息网民质疑》的文章,称:“这宗案件备受关注,网民多番讨论杨佳犯案背后原因及动机,何以因自行车而起的纠葛,最后发展到袭警杀人?上海市公安局在事发后曾在网站通报,说杨佳是因为不满自行车被调查一事而报复公安民警才‘实施行凶犯罪行为’的,不过,当晚这个通报便被撤下了,不知公安局是否担心事件会引起公众垢病?”

从这里我们似乎看到古书上说的“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场面,我们心情复杂——倘若一个古典美人仪态万方,“犹抱琵琶半遮面”,我们还能从中发现美,赞叹:“嚯!小娘子确实漂亮!”如果“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不是什么古典美人,而是一条肌肉发达、胸毛浓密的大汉,那可就有点儿可怕了;倘若这条大汉再从琵琶后面露出一只巨大的充满血丝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字字钢钉一样威胁你说:“小样儿!我看你再问!我看你再问!”当然更可怕——谁敢保证那家伙会不会突然从琵琶底下抽出长刀,“嗵”的一下杀你一个透心凉?谁也不敢保证。

所以,我觉得很恐怖。



4



从心理学上说,恐怖源于神秘,即对事物的不可知。神秘的事物当然要被人猜疑,虽然公众的网络评论被遮蔽,人们无法再问几个为什么,但是人的思想是无法禁止也禁止不住的,结果我看到了如下让人觉得更为极端的言论——

“在本次关于杨佳的私审事件中,最吸引我的是那些幕后操纵者的深层恐惧。这种深层恐惧是对杨佳进行‘私审’的动力之源,是民众的觉醒意志和抗争力量,但是,只要民众的呐喊还没有形成为燎原大火,只要抗争的怒焰没有烧到他们身上,他们绝不会做丝毫的让步,他们什么也不怕!”

“官权和特权凌驾于法权之上,公权力的横暴无度,权贵们的胡作非为,得不到法律的有力制约,得不到舆论的广泛监督,强势群体为所欲为飞扬跋扈,弱势民众的逆来顺受更助长了他们的肆无忌惮,于是这个世界便没有什么道理好讲。什么‘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什么‘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只要他们还能够花天酒地,只要他们还能够鱼肉百姓,天大的道理也无法震动他们任何一根神经。”

“今日之杨佳,在多数民众的心目中已近于英雄形象,他们不敢让法庭成为民众声讨不义的战场,他们惧怕杨佳会揭露出他们不可见人的罪恶,他们不敢将丑貌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所以才调集秘密警察把守法庭并屏蔽记者和民众。但是,他们抓住杨佳的手在颤抖,因为既要除掉杨佳以解心头之恨,又要避免催化民众的情绪,他们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绞尽脑汁反复筹划,最终想出了这样一种秘密审判的办法。”

“他们有一种如意算盘,觉得时间会消耗掉民众的情绪,民众一旦沉默,一旦恢复常态,社会依旧会被他们控制,历史依旧会在原地打转……这就是所谓的‘稳定’和‘和谐’,在和谐稳定中,他们可以继续贪污受贿,继续花天酒地,继续残害百姓,祸害民生。”

“对既得利益的誓死捍卫之心,使他们不时处于高度警觉状态,民间的一点风吹草动甚至网络上的几行文字都使他们如临大敌坐卧不安。既然到了这般神经质的地步,那么就没有做不出来的疯癫之事。有正义感的记者的相机、录音机,民众的口舌,在他们眼里都是极其可怕之物,他们无时无刻不处在恐惧之中。”

“杨佳已成为民间一种精神力量。如果说他们现在的恐惧是因为杨佳的存活,那么,他们必定还要为杨佳的死而继续恐惧。他们以为隔离了杨佳就能暂时封住民众的情绪,此种愚妄之举只能引发民众的更广泛的同情,人民的忍耐一旦到了忍受极限,怨气转成杀气,表现在局部是杨佳刺警之类的事情,表现在一城一地便是‘瓮安’式的大规模群体事件,表现在更大范围……(删去部分文字)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整个统治阶层将面临灭顶之灾。”

我说了,这是很极端的言论,不能说我完全同意这些观点,之所以把它们引述到这里,无非想说明:杨佳案的处理招致了民间愤懑情绪的聚积,这是党和政府必须正视并应当迅速处理好解决好的问题,否则,即使表面上一切都很平静,也给未来潜伏下了巨大的政治风险和社会风险。

“你什么人要说这样的话?!”

我一介书生,无非是感觉到了一种对党、对政府不好的东西,而这种东西非常有可能给党和政府带来危害,我觉得有责任有义务把这种担心说出来。话说到这里,我也反问自己一句:“不说出来又如何?”我的回答是,如果我们不说出来,当公理和正义开始用极端方式发言的时候,我们这些在不义面前保持沉默的人将会被历史羞辱,历史会指责我们说:“该你们尽良心和责任的时候你们什么也没有做!”

我不愿意成为那样的人,所以我必须说一说。



5



我要说的其实就是一句话:“杨佳案不仅仅关乎生死。”

有心的读者会注意到,这是本篇文章的标题,这也是作者主要想说的东西。

孙志刚事件和杨佳案都牵涉到当事者的生与死的问题,生死问题似乎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孙志刚因为被打死了才引起公众愤怒,杨佳案是因为给杨佳判了个死刑才引起网民的不理智言论;孙志刚死亡导致一部国家法律死亡,杨佳案的最新进展导致公众更进一步追究真相……其实这都是问题的表象,在所有这些问题的深处,隐藏着驱使所有人采取同样态度的某种元素,这就是公民意识的觉醒。

在上述事件中,人们并非在简单地追究什么人的生死,他们追究的是自己作为这个国家的“主人”究竟是不是公民?如果是的话,我的公民权利在哪里?国家的公权力和我的不能被动摇和侵犯的私权利的边界又在哪里?当国家侵犯我的权利的时候我如何行使自卫?有没有某种机制、某些机构给我提供援助?当城管人员和警察殴打我的时候,有没有一种被称之为“后果”的东西使他们至少有所顾忌,而不至于酣畅淋漓地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打死,而且似乎不必承担责任,到时候政府自然会调动一切手段来进行遮掩……如果我再很不恭敬地想到艾因·兰德描述到的一种情况,我怎么办?我接受她的思想还是拒斥她的思想?如果我选择后者,社会能否给我以事实上的支撑,让我理直气壮地宣布说“艾因·兰德在胡说八道”?

“陈行之,你这个人真是麻烦——怎么又扯出一个艾因·兰德来?艾因·兰德到底什么玩艺儿?”

艾因·兰德是美国著名的思想家,1905年2月2日出生在俄罗斯圣彼得堡,1926年,也就是在她21岁的时候流亡到美国。极权主义的社会制度留给艾因·兰德的精神创伤促使她终生反对极权主义,成为她学说的一大特点。艾因·兰德认为,如果人们试图生活在一个和谐的、有理性的社会中,他们就要接受这个社会的基本准则,这个基本准则就是对个人权利的强调和主张。承认个体的权利,意味着承认并接受人类为了有尊严地生活而得到其本性所需要的条件。文明社会的先决条件是禁止在社会关系中使用强力。如果一个社会不能够为它的人民提供保卫自己权利的武器,那么,就将使每一个公民都武装起来,把自己的家庭变为堡垒,并且向每一个经过家门的陌生人开枪,这样,社会就会处在巨大的危险之中。

除非法律所禁止,个体有权利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对于政府官员来说,除了法律允许的之外,他不能做任何其他的事。这就是把权力置于权利之下的原则,这也是美国关于“政府是法律的政府,而不是人的政府”的理念基础。由于保护个体权利是政府的唯一目的,所以政府立法必须遵循的准则就应当是:所有的法律都必须基于个体权利之上,都必须为了保证这种个体权利的正当实现。人的权利绝对不能够被另一个人或另一个集团单方面所控制。

任何团体都是无数个体的集合,除了个体权利之外,团体没有其他的权利,或者说,团体的任何权利都是从个体的权利引伸出来的,是个体自愿的选择和在契约条件下的让度,是个体在特殊情况下的权利运用。个人在团体之中既不可能获得新的权利,也不可能失去他所本来就拥有的权利。个体权利的原则是一切团体存在的道德基础,没有这个基础,团体就不是一种合乎人类理性的联合体,而是一帮人或者一群人组成的暴民集团。换一句话说,团体的活动如果不从个体的权利出发,它就仅仅是暴民的统治,是法律的私刑。

艾因·兰德极而言之,政府是人类权利的最大威胁,它具有使用强力对付手无寸铁的公民的法律垄断权。如果对政府不能进行有效限制,政府就是人类最危险的敌人。

艾因·兰德在《政府的性质》一文中具体描述了一种社会状况:“政府不再是人们权利的保护者,而是成为最危险的侵犯者;不再是自由的保护者,而是建立一种奴役的体制;不再使人们免受武力的威胁,而是首先使用武力对付人民;不再是人们之间关系的协调者和基于社会准则的服务者,而是成为用威吓和恐怖手段控制人民的工具;它不倚仗法律,对社会的支配来源于官僚机构的任意决断……我们发现了一种奇怪的颠倒:政府可以做任何它想做的事,而公民只能在得到政府同意的情况下才可以做。”艾因·兰德据此认为,“这是人类历史上由野蛮力量控制的最黑暗的时代。”(引文自《新个体主义伦理观——艾因·兰德文选》,上海三联书店1993年版)

篇幅所限,我不能再继续引述了。我必须郑重声明,引述不等于赞同,更不等于据此确证我们眼前这个世界,我只是想指出,孙志刚事件、杨佳案蕴含着的东西远比当事人的生死更为深刻复杂,政府和公民都不能掉以轻心。

现在的问题是政府左右为难,而且似乎本能地选择了遮掩,怎么办?

我的建言是:果断决定公开审理杨佳案,向公众公布案件所有细节;倘若真的有警察伤害了杨佳,该承担法律责任的必须承担法律责任,如果罪责严重,该判刑的判刑,该杀掉的杀掉,绝对不能因为这些人执行的是国家意志就被豁免,“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国家绝对不能为一部分公务员的歹徒行为买单;绝对不可以在公众没有了解案件全部细节之前杀掉杨佳,否则后患无穷,这绝不简单是一个叫杨佳的人的生死问题。

所有这些东西当然都很重要,但我认为这还有更为关键的问题。

更为关键的问题是:政府必须汲取教训,在以后遇到此类事情时,把你为之服务的人民当作自己的朋友(我们且不说主人),你起码要懂得为人之道,在相互交往中不说谎,不欺骗,诚实,本分,可靠……有了这些,你还怕什么呢?你就什么都不用怕了,你就用不着像网民说的那样“无时无刻不处在恐惧之中”了,因为你活在一个拥戴你并让你感觉温暖的伟大群体之中,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们都会用全部生命呵护你,你不用有任何担心。

但是目前,至少从对杨佳案的处理上可以看出,他们显然仍旧担心,我甚至觉得他们担心得有些过头了,事情反倒很难办。



(2008-9-3)


2008年9月7日星期日

寻人启事


[转贴]寻人启示
2008-09-08 02:12:27
莫之许 @ 2008-9-5 12:19:17 阅读(5668) 评论(42) 引用通告 分类: 未归类

王静梅:1955年4月13日生人,身高1.56米左右,体形较瘦。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e5d0770100ae8k.html

受杨佳爸爸杨福生和姨妈王静荣委托,发此博文

我们是杨佳的爸爸杨福生和杨佳的姨妈王静荣,我们想借“谭业海交通肇事冤案纪实”的博客,说出我们的两个愿望:

一、我们以及我们的全家在这里跪谢所有关注我儿子杨佳的网友,对你们在长达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对杨佳一案的关怀和帮助表达我们衷心的、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感激。尤其是刘子龙、熊烈琐、孔建、李劲松、刘晓原以及来自北京八家律师事务所的16位律师、他们所在的律师事务所对杨佳案件的关注,我们在此跪谢了!谢谢;

二、我们以及我们的全家跪求所有网友:鉴于警方在长达两个月的时间内依然无法查询到杨佳妈妈的去向和行踪,万般无奈之下恳请广大网友:请帮助我们寻找杨佳的妈妈王静梅的下落,我们想陪她一起送走杨佳。求求你们帮帮我们吧。

杨佳的爸爸:杨福生顿首泣拜

杨佳的姨妈:王静荣顿首泣拜

2008年7月3日星期四

《延安:被石油改变的城市》读后


《延安:被石油改变的城市》读后
2008-07-03 22:02:15




一篇好文章,很深刻。看得出来,作者还是很认真地做了些功课的。对延安现状的很多分析也很中肯。但是在通篇的严肃叙述和分析中却有一句以不严肃的引用做出的结论而成为文章的硬伤。

作者先在文章上篇介绍了延安的现状,过去,甚至历史传说。作者的结论是“延安是一个突然富裕起来,还没来得及彻底改换面貌的城市。”这个结论应该说还是比较客观,中肯的。而文章下篇由石油对延安的改变谈到对延安人的改变。说“石油这笔迟到的馈赠,对延安人形象的改变,并不仅仅是财富的多寡。”(对。)“有多少赌中了油井而一夜暴富的老板,就有多少仅从报纸上撕下一绺白边批个字就发财的大小官员。”(有这种现象。)但如果这还是说的少数人的话,那么“淳朴的延安普通人,在这场黑色金钱雨中经历的考验和反应,也完全可以看做是当年深圳、惠州当地村民一夜暴富后种种表现的翻版。”就把全体延安人都包括进去了。不知当年的深圳、惠州是怎样的?作者借“不少人因此说,”得出结论:“贫寒乍富的延安人到底是没文化没素质没教养,那些富起来的人,除了有钱之外一无所有。”“过去的淳朴,无非是假象。”

首先不知道黄先生所说的“不少人”有多少?是什么人?私下推断,可能只是黄先生周围的小圈子里的不少人吧。很遗憾。而且从这些人的话里听到了一点酸酸的味道。

如果只是酸酸的 也还罢了,可是实际上作者是借这句话给延安人的形象下了结论。而这结论是大大地伤了延安人了。不由我想起CNN主持人说的“中国人都是暴民,…… ”是不是有点相似呢?

延安确实是“贫寒乍富”。但是,“贫寒乍富”不是错,更不是延安人的错。这其中的种种辛酸也不提它了。而“贫寒乍富”后很多硬件软件没跟上可以说是现在中国的普遍现象,不独延安然吧。这正是我们延安人民乃至全体国民应该努力改变的,而不应该成为被耻笑和辱骂的理由。

在延安确实有些人是“没文化没素质没教养”,但不是所有延安人;也确实有些“富起来的人,除了有钱之外一无所有”,也不应包括所有富起来的人。否则我们还努力富民强国干嘛?穷着高尚着算了呗。象朝鲜那样?这又是一个大问题,在此不讨论了。

“不少人因此说,贫寒乍富的延安人到底是没文化没素质没教养,那些富起来的人,除了有钱之外一无所有。”如果说这句还可以说是出于嫉妒的偏颇的话,那么“过去的淳朴,无非是假象。”就简直可以说是有些恶毒的中伤了。

我是一个曾从北京到延安插队的知青,我在延安生活和学习了八年,一直把自己当作半个延安人。当年我们插队到延安的时候,延安的贫穷至今想起来仍然令人心酸。很多人是从电视剧上了解的陕北。《血色浪漫》取的虽然是榆林米脂的景,但陕北地区情况基本上差不多。这块孕育了中国革命的土地,在中国共产党取得政权二十多年后仍然一贫如洗。满目黄褐色的荒山秃岺,远远望见几棵消息树。作者在文章开头举的“拦羊娃”的黑色段子,在当时都应该是小康的“幸福生活”了。有很多娶不到媳妇甚至夭折的。所以当周恩来陪同范文同来延安了解到当时延安情况时就掉下了眼泪。说没想到延安人民现在过的日子还不如我们在延安的时候。延安人民用小米养育了中国革命,革命胜利了延安人民还在饿肚子!还不如驻扎着几万军队的抗日战争时期!

所以我们村有的老乡就说,什么革命圣地,是革命“剩地”!革命剩下的地方。

我所处的宜川县在当时是延安地区比较富裕的县了,但仍有很多人不够吃。其他象吴起、志丹等县就更别提了。按说陕北地广人稀,广种薄收粮食也应该不成问题。但因为要交公粮。而所交公粮的任务数额又是那么繁重!所以说延安的切肉施鹰的“肤施”是延续到七十年代末的。

而延安的人民仍然是那么淳朴,他们一边在叹着“毛泽东一次也不回来”“我们是革命剩下的地方”,却仍然在周恩来的吉普车陷到河里时,硬生生用肩膀把周恩来连人带车抬出泥淖,抬上河滩!

这一份淳朴!是假象吗?

我们村的老乡在那么穷困的条件下仍然尽力照顾远来的“北京娃”。我们村有川地,可以种麦子。除了交公粮,每年可以分到有时一斗有时十几斤麦子。很多人舍不得吃,都留到过年时吃。但也有打下麦子马上磨一点新麦做馍馍的。不管是谁家做下馍馍,都会来叫我们北京学生去他们家吃馍馍。想想看,每人才十几二十斤麦子,要吃一年的!那份淳朴,那份真情,至今点点在心,不敢或忘。

我们村的老支书,为人刚正不阿,从未利用手中权力为自己谋求过一点利。有了招工指标比知青还高兴,“赶快让娃走”。我今年有机会回村看了看,老支书已经走了,他的老伴和儿子仍然住在半山上那孔破窑洞里。

这一份正直,是没素质吗?

我们村里有很多老人没念过书。但是在地里干活的时候,一有女子(泛指所有没结婚的女孩子)在,队长或老年人就会高声说一句:有女子在啊,悄悄的!所有人都不会开不适当的玩笑。所以我常说,陕北农民是没念过书可是有文化。东北人讲话:讲究!

这不是文化?不是教养吗?什么是有文化有教养呢?

近十几年常有村里年轻人到北京打工,就有因为忘带暂住证而被带到派出所,捎出话让去保人的。往往看着被保出来的孩子一边感激、歉疚地笑着,一边检讨说忘带了忘带了,我就想起在延安时老乡是怎样对待我们的,想起那些珍贵的新麦馍馍,想起在极端困苦的情况下老乡的点点关怀,想起当年延安人民的淳朴善良和现在北京人的势利鸡贼。

我很佩服作者敏锐的眼光,严谨的思维,老到的文笔。但是以我半个“没文化没素质没教养”的延安人的小肚鸡肠向您进一言:作为一位资深的新闻工作者,一位有智慧的知识分子,是不是还应该多一些对人--普通民众的深切关怀呢?对那些一睁眼就欠人240块钱的出租车司机、对因为物价飞涨而吃不起肉的普通市民,对农村那仍然在地里辛苦劳作的广大农民,你的“以前的淳朴,都是假象”不象一记刻薄的耳光吗!谁有资格向他们举起手?!

最后,谨代表我自己,感谢作者指出的我们延安的种种不足和弊病。相信延安人民有解决所有这些问题的智慧和勇气。

谢了!

2008年6月29日星期日

记忆碎片之:我们村


记忆碎片之:我们村
2008-06-29 20:17:29






我们村就在公路边上,离宜川县城只有15里路。这让我们很不爽。

那时的我们是一群狂热的“知识青年”。在上山下乡已经不往远处发配,只在北京近郊安排的1975年,我们仍然跟家里闹翻了脸,坚决要求到革命圣地陕北延安来插队落户。因为听说周总理陪范文同来延安时落泪了,为没把革命老根据地搞好。

1968年被迫下乡的老知青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硕果仅存的几位亲热地称呼我们为“傻青”。

宜川县是延安下属13个县之一。跟我们一路从北京杀到宜川来的另一队“傻青”,被分到离县城100多里地的寿峰公社,在山里,原始森林边上。每天的全劳力工分值只有5分钱。所以每当他们到县城来开会办事,顺便到我们村里蹭饭吃,又顺便跟我们辩论《资本论》、黑格尔又辩不过的时候,就使出杀手锏,不无得意又不无睥睨地说:我们离县城100多里,你们才15里;我们一天工分5分钱,你们一天5毛钱。不是中农是什么?哼哼………于是我们就真的有点惭愧也有点内疚。无话可说。因为他们比我们艰苦,所以他们比我们崇高。这是那时的逻辑。

我们村前的公路叫延宜公路。一头通延安市,一头通宜川县城。路是石子路,硬硬的,很高级。横穿过公路,那边是一百多亩平坦的川地(陕北这边叫山坡上的斜坡地为坡地,山顶平原上的地叫塬地,川道里的地叫川地)。川地是能浇水的,不怕旱,所以是宝地。地里种些麦子,完了种玉米和谷子。我们村还种了十几亩棉花。因为能浇上水,所以川地里的庄稼长得墨绿墨绿的很喜人。这块地当年曾号称是我们县的粮仓呢。

我们党湾公社景阳大队是县委牟书记的点,又有县农科所的科学家驻队,所以经常有别的公社或别的大队的干部来我们村学习取经。

虽然我们大队的麦子长得很好,亩产有三百多斤(公社给定的五百斤)。但我们每人一年仍然只能分到十几斤麦子。因为要交公粮。而所交公粮的任务数额是这样这样定下的:从最上边伟大领袖毛*主*席和他领导的党*中*央*根据我国现有耕地数以及每亩产量多少(亩产!这是一个经过大跃进洗礼的数字!一个跟领导干部的升迁息息相关的数字!)算出全国农民能生产出多少粮食;再算出除了维持国家机构运转和城里人的嚼咕,伟大领袖还要支援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世界人民多少;两个数字一除,算出各省要交多少公粮任务。各省又据此算出各地市要交的任务,另外加上省里需要开销的部分下达到地市;如此地市级又加了码下达到县;县里又加了码下达到公社;公社当然加了码就下达到每个村每个农民当然也包括我们这些傻青。

常在秋后听说北边靠近榆林有的县有因为年景不好或地太差或干部升迁心太重数额定得太高而交不上公粮,农民一粒粮也不分的;有的队打下庄稼全都交公粮,直接给农民开个介绍信,全村出去要饭的;还有的村有“瞒产私分”被查出的,就有公社干部带着民兵开着手扶拖拉机到农民家里去抄家,一簸箕玉米粒也不给留的。我们村还好,因为地好,产量高。又因为县委书记的点,不会逼得太惨。所以每年还能有十几斤麦子吃。

在川地的那边,山根下有一条河,叫泗旺河。河水很清。我们从北京到延安地区时先到延安市区参观了宝塔山、延河水。那延河水很黃很小又很混浊。虽然听说山水下来的时候,也大得怕人,冲走过牛,还冲走过人的。但平时在宽宽的河床中间却只有窄窄的一条细流。所以一看我们村前的泗旺河河水这么充沛,清清亮亮的。真是觉得好难得哟。可能是因为远处的山上还有树吧。

有时我会提着筐去河边洗衣服。或相跟着三五个婆姨女子,或独自一人。有婆姨女子相跟的时候,就很热闹。嘻笑打闹声撞在山臂上弹回来,和着哗哗的水声。这时就忘了肚子里装的酸酸的玉米和更酸的酸菜,忘了压得腰弯背驼的扁担、粪筐、柴梱。手和脚浸在欢快的河水里,洗衣的劳作已经变成了快乐的享受。往往这时就忍不住要唱上两嗓子了。从“丢手绢”到“国际歌”;从“星星索”到样板戏;从“大海航行靠舵手”到“山楂树”“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深深的海洋”......这里没有工宣队、军宣队,随便唱!所有能想起来的歌,尽情地唱!而纯朴的贫下中农可没有所谓红歌黃歌之分,无论你唱什么都说好听。有时她们也会唱上几首陕北民歌(不是那种革命的,而是当地叫做“酸曲儿”的)。比如“兰花花”、“赶牲灵”等等,一下就把我们震了。我们唱的所谓“黄色歌曲”与她们唱的“酸曲”比起来简直是味同嚼蜡!后来于江不知从哪搞到一本何其芳的研究陕北民歌的书,如饥似渴地研究起来。

一个人去河边的时候,又是一种境界:静。甜美的,轻柔的,令人微醺的静。偶尔远远传来吆牛的声音,风爱抚过全身的声音,和河水哗哗的歌唱声都成了静的背景音。坐在圆圆的大鹅卵石上,手脚浸在河水里,跟柔软的清绿的欢快跳跃的一路唱着歌前行的河水亲近着。心都浸得软软的,溶进了河水里。

在背着重重的柴梱走在寂静的山间小路上的时候,在满手血泡提着镰刀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麦陇的时候,在躬着腰爬山到十几里外的山坡地里去除草、拿粪的时候,革命道理、伟大理想都落在窑洞里和窑洞书架上的革命著作里了。此时感到的只是无奈的吃力,面对恶劣生存环境时的渺小,和力不从心的晕眩。

只有在和奔涌的河水一起亲近的时候,我才能感到生命的跃动,生活的美好,自然的美丽。我抚摸着河水,河水温柔地抚慰着我的心灵。双脚浸在河水里,温暖,凉爽,浸入心脾,滋润灵魂。有时,我会请一天假歇工,我会在河边呆上半天。身心泡透了,才在点点星光或新月的朦胧中向村中若有若无的微弱的灯光和炊烟走去。

河水是不忧愁的,河水是不停滞的。她总是欢快地向前奔涌着,充满了生命力。她好象对身边的一切不公、虚伪、丑恶,都充满了嘲讽、嗤之以鼻。她是那么真实而毫不虚伪。我的泗旺河,陪我度过艰难又迷惘时光的温柔的泗旺河!

其实他们不知道,比起那些分到塬上和山里的“傻青”们,这条河才是我们最奢侈的享受!





珍 珍



我们这伙革命的“傻青”们,心中充满了理想,干起活来也很拼命,可就是搞不定烧柴火的灶。蒸出的窝头中间总是夹杂着生玉米糊。所以村里的任支书派了一个婆姨来给我们做饭。

她叫珍珍。村里人还有叫她狗子婆姨的。她男人叫狗子。

珍珍的眉毛淡淡的。眼睛不大,细长的,应该是属于丹凤眼类的吧。平时总是很温和的善善的有点无辜地望着人。而且往往只是一瞥,然后就很快地把头低下去了。

在陕北呆了一段我才发现,陕北人的皮肤其实是很白的。虽然因为生活条件、黄土高原的烈日灼烤,人人脸上都带着“高原红”,尤其是长年在地里劳作的农民,看上去黑黑的。但那其实是太阳色,黑里透着红,且闪着健康的光泽。后来我跟女子们在背人的河湾里洗澡的时候,发现她们藏在衣服里的皮肤都白得耀眼呢。

而珍珍呢,肤色却有点发暗,黑里透着黃,闷闷不乐的颜色。

我不知道队里为什么派这么个婆姨来给我们做饭。她与那些咭咭呱呱的婆姨,嘻嘻哈哈的女子都不太一样。既不精明干练,也不快乐。全身上下的气氛都灰不塌塌的。日子已经够无趣的了,还要天天看着这个木讷的婆姨在灶房里晃悠,频添一份忧愁似的。

我们村是很有些漂亮快乐的婆姨女子的。人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其实我们宜川的婆姨女子也是非常好看的哟。比如我们村里的莲子、桂花、水莲、桂香。还有一次我出民工,去修路。在工地上看到一个女子,是山里来的。老天爷,真的是惊为天人。白里透红的脸颊,好象一碰到就会出水似的。长长的睫毛,有半寸长吧往上翘着,真正的毛眼眼!我一个女人看了都晕,估计男人一定会倒下一大片的。怨不得刚来没多久,我们组的男生就说,如果给这里的女子稍事打扮,美女的比例肯定比北京大街上的多得多。我相信。

我喜欢陕北的女子。她们快乐,健康。象所有的女孩子一样,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地说笑着,好象有说不完的高兴事似的。我喜欢美丽快乐的陕北女子,她们一到哪,立刻一切都褪色。就连那些经常在地里说些荤笑话追逐打闹的婆姨汉们,一见到女子来了,立刻有人喊一声“女子们来了啊”。所有的不文明言语举动立刻停止。让位给女子们不谙世事的,如阳光一般透明的笑声。

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真的没说错呢。女儿家天然有一份高贵。是天在娇宠着她们呢。未出嫁的女子都是公主,一旦出嫁,马上变成奴隶。男人的奴隶,婆婆的奴隶,儿女的奴隶,生活重担的奴隶。这是中国女人的悲哀,尤其是中国农村妇女的悲哀。但我们村的这些婆姨们,即便是白天跟男人一起下田,回到家里男人休息女人做饭喂猪喂鸡奶娃纳鞋底……却好象并不因做了奴隶而颓丧,在重重重担的压迫之下,仿佛总能找到快乐。

只有珍珍不同。

我从没见过珍珍高声说话过,更没有高声笑过。她话很少,总是默默地做事,带一点惶恐的样子。与人走对面,总是她先避让。快快地闪在一旁,低下头,带点羞涩的笑意。生产队开会时,她只顾着低头纳鞋底,听到别人说到好笑的事,也只是抿着嘴角无声地笑笑。并不抬头。

珍珍做饭谈不上好吃,做熟而已。自然比我们做的夹生窝头好吃些了。话说回来,天天90%的玉米面、10%的豆面、荞面、高梁面,能做出什么好吃的呢。黑得象沥青的棉花油,烧起来冒浓烟象着火了似的。不烧得冒大烟又说有毒呢。不吃吧,肚子里实在没油水,寡得不行。哪管得了那么多呢。再说就这还是老支书特别优待我们知青的呢。普通社员想吃还没有哩。

看着珍珍默默忙碌的身影,我曾想让任支书给我们换个做饭婆姨。但是说什么理由呢?说她不快乐?终于忍下了。

有一天下雨,弟兄们都 “睡雨觉”去了,于江在猪场,青青不知去谁家打针去了。珍珍在灶口烧火,我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着。冒失地问了一句怎么看你老不快乐呢?珍珍一下顿住了,往灶口添柴的手也停在半空中,两行泪顺着脸颊慢慢地流下来。和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珍珍慢慢讲着她的故事,我的心仿佛也被淋湿了。

珍珍的娘家在十里地外的秋林镇。她是抱养的。在养父母家长大。养父母人很善良,因为不生养,抱养了她和一个弟弟。虽说是在农村,但养父母却一直把她和弟弟奉为掌上明珠。家里生活条件从当地农村来说又算是好的,所以她和弟弟从小都没受过委屈。十八岁那年她嫁到了我们村。哪想到一到婆家,像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在中国是一个古老的故事,永恒的话题了。

不知为什么,婆婆永远看她不顺眼。坐着不顺眼,站着不顺眼,干活不顺眼,走路也不顺眼。晚上不让狗子跟她睡一炕,白天不让狗子跟她好好说话。

珍珍的婆婆狗子妈我见过,黑胖黑胖的。虽然黑,但眉眼间还看得出来,年轻时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只是说话时五官一起无规则的运动便显出几分妖娆和几分张狂来。狗子妈身体好,她那种身材在现在也是需要减肥的了。而七十年代!大家刚经过六十年代的困难时期,又迎来了伟大的文化大革命,真是饿得灵魂出窍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是“骨感”身材。而她,真不知是怎么保养的。身体好,底气足,陕北人讲话“高喉咙大嗓子”,骂起儿媳妇来全村都听得见。

有一天,我们知青在驻队干部李文浩那“谝闲传”,突然听见外面高喉咙大嗓子一阵哇啦,又一阵风掀起门帘。来了一个狗子妈。眼珠一转,扫了一圈,把我们几个扫在眼里又没看在眼里地,两只猪蹄把大腿一拍,对着李干部就拉着哭腔诉起来:哎呀,好我那李干部哩,,,那狗子婆姨骂我哩打我哩说什么……狗子妈这边厢屁还没放完,让李文浩一声断喝给生生地噎回去了:放你娘的屁!说珍珍骂你哩打你哩,全村有人相信吗?世上有人相信吗?把你个老东西!你不要把人给(欺负)的太拶(za音。过意)哩!克其麻嚓(快快)给我往出滚!不要以为共产党不管你家务事,看哪天把你拉出去批斗一下就踏实了!

我们强憋着,一直等到狗子妈灰溜溜出去了才一起大笑起来。太过瘾了!这个李文浩,就这么利落!干活不落人后,虽然是干部,农活的技术水平让老农民都翘大拇指。说话也利落,三两句把话说清楚了就散会,从不车辘轳话来回说。不愧是县团干出身。

可是珍珍又惨了。虽然一连几天都听不见狗子妈的声音,可是一看到珍珍来做饭时那肿肿的眼泡,就知道她又受气了。果然,珍珍说,狗子妈一回到家就开始连拧带掐,一边动作还一边说,你不是抱上北京学生的粗腿了吗?你不是上了驻队干部的炕了吗?嗓门放低了,可手下却下了死劲。

村里人告诉我们,狗子妈原来是胡宗南一个团副的姨太太。胡撤退时,那团副不知是死求了还是忘求了,把这女人落在了这大山的屹崂里。那一年发大水,狗子妈被山水冲下来,正好狗子大在房顶上干活,顺手把她捞上来,救了一命。后来,正好因为她的“历史问题”也没人敢娶她,只有狗子大(爸)穷汉人,快四十了,没娶下婆姨,就和她结了婚。狗子大老实得啥似的,结了婚狗子妈也不回村住,就在县城开了个小卖部,而把老汉撵到离村十里外的一个废弃的小庄子住了。(待续)



2008年6月27日星期五

转帖:自由舰队的最终胜利——致非网友梁文道

转莫之许文


來自:(自由舰队的最终胜利——致非网友梁文道) http://www.bullog.cn/blogs/mozhixu/archives/150626.aspx


个体置身于网络的海量信息中,会出现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受庞杂对立的诸多信息的刺激,而变得更包容、审慎和更善于认知判断复杂开放的大社会;一种可能则是,从海量信息中摘取自己最喜欢的某类信息,而该类信息同样也是海量级的,从而加强了自己原本就单一的立场,而变得更加不宽容和更愿意用一种固定的立场来认知判断复杂开放的大社会。


从我个人10年来的网络经历来看,上述两种现象都存在,且均非鲜见。自前者而观,网络促进了异见的交融,而为理性留出了空间,可以将网络看作是虚拟的公共空间;而自后者观之,网络则是匿名者的天堂,暴民狂欢的乐园,"终于,原来开放的世界变成了一个个自我封闭的小教派",我要说的是,这两者都同样是真实的,但前者要更为真实。

这是因为,两种不同的个体相聚在一个空间之后,喜欢单一立场的朋友会不停地重复,不停的“反刍”和“相互刺激”,而喜欢多元的朋友则会逐渐厌烦这样的场景,于是,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许多空间就“从国事讨论变成了征服世界的幻想乐园”,一些论坛也确实"从标榜理性变成了要把所有愤青都丢到海里喂鱼的小圈子。”“和任何封闭的团体一样,所有极端的声音都会牵制整体的走向,逐渐把温和变成必须排除的异端。”但是,梁文道所不知道的是,在这个从温和到极端的过程中,多元其实获得了比极端更大的胜利,而这,才是互联网的力量和希望所在。

还是以我自己为例吧,10多年来,我转战过的BBS举其大者,就有自由撰稿人论坛、青年话题、强国论坛深水区、中青麻辣烫、、世纪沙龙、思想评论、经济人俱乐部、关天茶社、江湖论剑。。。。。。。等等,也曾任EJIAJIA社区莫谈国事论坛的版主,所有这些我战斗过的论坛,都如同梁文道所说,逐渐地走向了封闭或极端,但是,在事情的另一面,在每一个论坛我都能结识一大批原本并不认识的同道,也能看见若干青年成为自己的同道,我们不愿意成为自我封闭的小教派,而更愿意在自由、开放、多元的气息中生存,于是,我们这些同道最终则如同某个网友戏说的那样,犹如一群蝗虫,四处寻找着可以栖身的绿洲,又或者如我的朋友和菜头更诗意的比喻来说,就好比是一群流人,在茫茫的比特海上,肆意徜徉,随性驻足。十多年来,这只舰队由无到有,由小到大,始终活跃在互联网上,近来更冲出互联网,走上了传统媒体,其所代表的自由、开放、多元的声音,也日益成为当今中国社会不可忽视的存在。

因此,自梁文道眼中,是一个个沦陷的孤岛,而在我眼中,则是一艘艘从孤岛出发的海盗船,是越来越壮大的自由舰队在比特海上的驰骋。在梁文道看来,这些封闭的孤岛犹如癌细胞,正在吞噬互联网,而绞杀掉了公共,而在我看来,自由的舰队正在比特海上四处传播自由开放的理念,孤岛终究要被攻克, 一个自由、开放、多元的空间注定要布满整个天地。因为,就人性而论,好奇始终会占有一席之地,无论怎样封闭的小圈子,都不会占有任何人的全部,也因此,自由开放的风气,才是持久的影响。一个小小的牛博网,之所以能够在开站2年左右就有这么多的浏览量和这么大范围的影响力,靠的不是我们这些博主的号召,而是因为这么一只庞大舰队的存在。。。。。。

我也注意到,近几年来,颇有一些知识分子对网络言论的态度出现了改变,面对来势汹汹的极端和激进言潮,一些网络经验并不充分的知识分子感到了失望,但是,网络经验更充分的人士比如十年砍柴等,一眼就识破了极端和激进言潮背后的空洞,他说: "这连泡沫都算不上”,如此推论,算什么呢?那当然只能算是一种气了,呵呵,后一句不雅的话,是我的补充。因为,与自由舰队所拥有的能量相比,抱残守缺的孤岛守军,看似人数众多,实则不堪一击。

显然,之所以出现这么迥然不同的判断,主要还在于网络经验的多少,在我的理解,梁文道显然并非资深网友,缺乏在比特海上畅游的经验,缺乏自身驾驶小艇与舰队一起远航的经历,于是,自岸上或浅水区观之,自然孤岛点点密布,其势不可小觑,但不知水之深处,百万雄兵早已伏下,也早已经打了不知道多少胜仗了。。。。。。

转:韩寒已经很客气了






转:韩寒已经很客气了
2008-06-27 19:20:03
王小山 @ 2008-6-26 2:00:16 阅读(10701) 分类: 奇文转帖 刘晓波:韩寒评“大师”已经很客气了


韩寒和陈丹青的对话,论及中国现代作家,韩寒说:“茅盾、老舍文笔很差”,“冰心的完全没法看。”后来,韩寒承认提老舍是口误,他想说的是陈丹青提到的巴金。

就这么几句大实话,居然惹怒了众多国人,加上媒体的炒作,变成了“韩寒再次语出惊人,炮轰众多文学大师!”接踵而来的是上纲上线的炮轰韩寒。

严肃点儿的评论,指责韩寒“侮辱大师,颠覆大师,向大师泼污水。”但这些人却说不出“文笔很差”的评价错在哪儿,也说不出这几位大师的文笔好在哪儿。

国人爱作诛心之论,自古皆然,当代尤甚。指责韩寒,也必定要用上,无非是“名利”二字。他们说:韩寒一贯标榜“特立独行”,经常“语出惊人”,实际上是自我炒作。他这次“站在文学大师的肩膀上撒泼,当然可以赚足眼球,甚至也完全可以赚来银子”。

自从网评在中国风靡以来,其醒目的特点之一,便是文革式叫骂的泛滥。这半年来遭到这种叫骂的人,就有**、CNN、家乐福、王石、莎朗?斯通、范跑跑等,现在炮轰韩寒,自然也少不了骂街:“泼妇”、“无赖”、“小丑”、“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力。”

我不知道骂韩寒的人所据何在,但就我个人读过的中国当代作家而言,韩寒应该是极少数具有独立眼光的青年作家,不但写小说、赛车,还经常参与公共事件的讨论。我喜欢读他的时政短评,诚实地说出常识,智慧地运用文字,直白、朴素、幽默、辛辣,既轻松又过瘾。在他的时政短评中,我找不到故作惊人之语。

众所周知,年少成名的韩寒,是知名度极高的80后作家,其博客的点击高达一亿五千四百万,中国个人博客点击率排名第二。这么高的知名度,如此多的粉丝,有必要靠“语出惊人”来自我炒作吗?再说了,如果从审美或文学批评的角度看,韩寒对巴、茅、冰的评价,也绝非特立独行的“语出惊人”,持这种看法的批评家,大有人在。

在八十年代成名的文学研究者和作家之中,能够说巴、茅、冰“文笔优秀”的人,恐怕不多。专攻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和从事文学批评的学者,更不可能把三位称为“巨匠”。比如,北大中文系教授钱理群先生认为:“巴金的文体不算精美圆熟,也许还不属于那种可供反复推敲咀嚼的创作。”专攻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李辉先生说:“巴金的好处在于他的激情,然而,这也正是他的大缺点,他的激情是一种缺乏节制的激情,这注定了他不可能成为大作家,也造成了他的作品思想深度的缺位。”九十年代成名的作家和批评家,我也没见过谁给予这三位以很高的审美评价。比如,文化批评家张闳先生和文学评论家葛红兵先生,也认为这三位徒有“文学大师”之名,作家朱文的评价更低:“巴金一钱不值。”比韩寒还韩寒!

我这代读过中国大学中文系的人,中国现代文学史是必修课,都知道“现代文坛六大家”: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他们六人几乎占据了整部现代文学史,但这样的文学成就排序是政治性的,源于中共的钦定史学和统战策略。回归文学本身的审美评价,茅盾的代表作《子夜》是“政治图解”,只不过比“延安作家”图解得稍微高明点;冰心的早期“问题小说”大都是观念先行的产物,她最有名的《寄小读者》乃现代文学中肤浅抒情的代表,读不下去,很正常。三人中被捧得最高的巴金,也仅是一位有影响的作家而非文学巨匠。

如果放开眼光,把中国现代文学放入整个世界现代文学中比较,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就根本没有“文学巨匠”。仅就汉语文学圈来说,中国现代作家对汉语文学写作的贡献,巴金远不如鲁迅、沈从文、老舍、曹禺,甚至不如张爱玲和萧红。正如韩寒“文笔很差”的评价,巴金的最大缺陷是文学语言没有什么独创性。他创作了不少长篇小说,但只有代表作《家》还算差强人意,其他长篇大都写得很烂,拖沓、臃肿、矫情,起码我在大学时代就读不下去。即便是《家》的差强人意,也绝非文学语言上的贡献,而是时代潮流使然。《家》是“青春骚动”的粗糙抒发,迎合了当时新青年的反叛情绪,但表达无克制,文字无美感,只能作为特定时代的社会学文本,但无法作为传之久远的文学经典,也就无法给后人以审美的滋养。

所以,在文学独创性及其传承的意义上,巴金很难为后人提供创作的借鉴。后毛时代成名的中国作家在谈及自己的文学传承时,更多提到是西方现代作家的影响。至于中国现代作家,经常被提起的是鲁迅、老舍、沈从文,却很少有人提到巴、茅、冰的影响。但在权力至高无上和政治需要优先的当代中国,作家的成就和名声由权杖来钦定,只要党国需要,平庸的作家就会变成文学巨匠。当权力造就“名家”变成国人的习惯性思维之后,价值畸形和审美混乱也就成为必然,致使国人对精神产品的低下识别力延续至今。以至于,在巴金去世时的谄媚高潮中,有文人帮助党国排出了革命文坛的各代旗手:现代旗手是鲁迅,毛时代的旗手是郭沫若,后毛时代的旗手是巴金。

六四以来,由于巴金的沉默让官权满意,他便被官权选为文坛“造神运动”的主角。进入新世纪以来,久病的巴金逐渐变成了说不出话、认不清人、手不能动、足不能抬、食不能进、排泄失禁的植物人,但植物人照样被缺席选为中国政协副主席。巴金过百岁生日时,党国赐以最高规格的隆重纪念和“人民作家”的最高荣誉,党国总理温家宝前往病榻前祝贺,北京、上海和成都三地同时举行庆祝活动,各地作协派人专程前往上海祝贺。

2005年巴金辞世,党国要员和一大批文化名流高调称颂巴金,使文坛“造神”达到高潮。可怜的是,巴金提倡“说真话”,但总是在党国划定的范围内说真话,而绝不说过线的真话。比如,他只在被当局定性为“十年浩劫”的文革上讲真话,但在八十年代“清污”和“反自由化”等意识形态整肃运动中,他并没有讲真话;六四后的恐怖政治造成万马齐喑,是最需要说真话的时刻,也是巴金这样的名流最该说真话的时刻,但巴金却选择了“沉默是金”,直到他去世,整整沉默了十六年!

恶心的是,文坛名流们参与“造神”,但他们并不打算响应“神”的召唤。他们纷纷赞美巴金的“说真话”和“自我忏悔”的精神,王蒙等文人更给巴金戴上“一面旗帜”和“世纪良知”的高帽,但他们并不打算用“说真话”和“忏悔”的行动来继承巴金的遗志。比如,余秋雨称:巴金“说真话”的遗训“最重要”,是“这个世纪箴言”;舒乙说:“《随想录》是个纪念碑。”然而,余秋雨对自己在文革中的表演,舒乙对自己在文革中批判亲爹老舍的大义灭亲之举,至今都毫无忏悔之意,更谈不上说真话了,居然还好意思大言不惭。所以,对巴金的无限拔高的悼念,不过是又一次犬儒大表演。

最近,就在社会各界纷纷问责大地震凸显的中小学豆腐渣工程之时,余秋雨倒是敢为党国顶雷,说出了轰动一时的“真话”《含泪劝告请愿家长》。但他的含泪之劝,是在说党国想说而未敢说之言,与其说是感同身受的劝说,不如说是居高临下的指责;与其说是体恤灾民的动容,不如说是文化戏子的“鳄鱼泪”,其底色不过是奴才式的聪明。

针对巴金去世时中国文坛的犬儒大表演,我的曾写过《巴金:一面下垂的白旗》,不妨在这里自我重复一下:以自然生命而论,在党国钦定的六大文坛“巨匠”中,巴金乃最长寿者。他在党国的精心护理下,活成中国文坛上第一位百岁泰斗。然而,以文学生命和人格生命而论,六位中最幸运的,倒是死的最早(1936年)的鲁迅,他过早的肉体终结成全了其精神长驻。他幸运地没有赶上“伟大的毛泽东时代”,不必在强制性的思想改造中挣扎,也不必没完没了地写自我羞辱的检查,更不可能遭遇文革式的羞辱。尽管,鲁迅被毛皇帝钦定了“骨头最硬”之旗手,变成残酷斗争中的打人棍子,但鲁迅的亡灵不该为毛泽东的罪恶负责。

其他的五人,郭沫若从“流氓加才子”堕落成最无耻的文人,茅盾由小资加左倾活成圆滑平庸的文坛不倒翁,曹禺由戏剧天才变成懦弱的御用捧艮,老舍作为京味小说大师,先是被奉为“人民作家”,继而在党国无义和妻儿无情的夹攻之下,变成了太平湖里的鱼食;最长寿、也享受了最多官方优惠的巴金,由多产作家变成文学上的准植物人。

在此意义上,韩寒仅从审美上说出“文笔很差”的评价,已经是很客气的态度了。

2008年6月22日于北京家中

2008年6月16日星期一

谁是胆小鬼?




在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灾难面前,在地动山摇之间,藏在人们心底的沉渣都无可遁形,一一显现。可能一些平时连自己都不清楚的本能也都在瞬间突现。有如谭千秋、严萍等英雄的感天动地之壮举,也有如范美忠类人的“跑跑”之为。

有多少英雄,有多少“跑跑”?没有人统计。我想,可能大多数人在灾难来临的一瞬间,自我保护的本能应该还是占上峰的吧。所以,人们听说谭千秋的事迹无不感动得涕泪滂沱。而对于普通人甚至“跑跑”们,我想人们还是愿意原谅的。毕竟这灾难太大,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在那种关头会做得如谭千秋般英勇。

然而,更多的人不能容忍的是范跑跑在跑了以后还说了一番奇奇怪怪的话,好像要把自己打扮成另类英雄。

我也很生气。我从小接受的是英雄主义的教育。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即便知道国家并不一定需要我们一厢情愿地履责)。何况你是教师!不要求你做英雄,但起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应该算是普世价值观吧。古今中外教师对学生所负的责任用得着说吗?看看谭千秋们!而你,跑了就跑了吧,还出来胡说八道。唯恐天下不乱!


这次地震使全体人民都受了伤了。在灾难面前。大家都需要心理疗伤。哀伤、同情、感动、气愤、…大家的情感、情绪都需要找到宣泄、发泄的出口。我们需要英雄,尤其在大灾难面前,我们需要英雄来疗治我们心灵的创伤,恢复我们受伤的神经。所以我们赞美英雄、唾弃懦夫!
现在全国人民都知道范某人是胆小鬼了。不但胆小而且自以为是。于是愤怒找到了发泄的窗口:口诛笔伐、“灭了他”!


说实在的我在刚听到范某人的时候,虽然觉得可以原谅,但对其人品还是有点看不起的。

然而,在随着众口一词骂“范跑跑”时感到的道德优越感和语言快感并未延续多久。

有一天我扪心自问:我是勇敢的吗?没看到的不算,没看懂的不算,就我平常所看到的,心里所厌恶的种种肮脏丑恶的现象,我又说什么了吗?我经过了8啊9年,我看到了所发生的,我也非常地激愤过,但看到改变不了什么,却会得到什么,我选择了沉默。这不是怯懦吗?面对生死,别笑话任何人!我曾经在读张志*新时号啕大哭,我也曾在读林*昭时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可是走出家门,我只能选择沉默。
我从小崇拜的偶像是谭嗣同。我无比感佩他——在可以生的时候,他选择了死!只是为了那些在他上刑场时围观看热闹的芸芸众生!其中也包括拿着热馒头准备蘸他的血的阿大阿二们!

谭嗣同死了,后来又有无数的如他一样的志士挺身而出牺牲自己,才有了皇朝的推翻,抗日战争的胜利,和后来的改天换地……

后来,又有一些人牺牲了,彭德怀、林*昭、张*志*新……他(她)们是勇敢的、无畏的——为了真理而牺牲!而我,只是活着。我能说我是勇敢的吗?不,不能。我是怯懦的!我有何颜再骂任何人!

日常生活中的考验远不如地震时那么电光火石猝不及防,你可以好好考虑,慢慢想。但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生死!范美忠先生在地震来的瞬间丢下学生跑出教室,那形象确实不怎么好看。但想想我在那么多个夜晚苦思冥想得出的结论,不也是一个“跑”字、一个“默”字吗?经过那么多的夜晚想出的“跑”未必就比范美忠在山摇地动时的“跑”要高尚一些吗?我想是应该是更怯懦吧!我才应该算是“跑跑”一族,或者说是“默默”一族。

所以,谁是胆小鬼呢?



2008.6.17